小替身和你说拜拜(42)
“而且这替身还有点好,他那么、那么喜欢你。”晗色握着两手里的东西,酒窝清甜,仿佛在说与己无关的他人笑话,“于是你想到了一个破劫的好法子……不就是情劫么?不就是所爱么?沧海能桑田,心爱怎么就不能变更了?正巧,山中有好队友,善毒善解,善篡人心,善安抚笨蛋,善强取豪夺,大家一起使把劲儿,就能帮好兄弟破除劫数了。”
嚣厉嘴唇颤抖着,甫一张开,先尝到了止不住的辛涩泪意。
“对了,那天我跑出了鸣浮山一步,你守株待兔在雨里等着我。你说我求你放过余音,你说你以此为筹码令我回来,你说我叫雨淋伤、为剑气所伤卧床一个月,你说你心口那鲜红的五片花瓣是余音的泪治愈你心伤的证明。”
晗色向他走近两步,眼睛黯然,笑意明媚。
“可原来不是这样的。是你篡改了我的记忆。是余音哀求你放过我,是你发动禁制伤我识海,是你刺我血肉要挟余音落泪,是你为在心头种情毒沉沦花,这才再带我回来。”
“是你为破情劫,才养我,爱我,最后……得以杀我。”
晗色维持不下笑意,他举左手的红色小瓶,如举千钧之重:“这是沉沦花的解药,对吗?”
他再举右手,将那匕首指在了自己的心口,如扛万钧之重:“这刀尖刺进来,就是你心魔的解药,对吗?”
晗色再垂下两手,一松,两样重负砸落在地,沉闷如山阿倾倒:“如今周仙君来到鸣浮山了,真好,多年夙愿得以偿,劫数心魔得以破。所爱不可损毫厘,替身贱命可践踏,好尊上,好嚣厉,你准备在哪一个云雨过后的美梦之夜,亲手送我上路?”
嚣厉惶惑地向后退,脊背磕在门扉上,视线模糊:“……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嚣厉,我冤枉你了吗?”他语气柔和,“你告诉我,我来鸣浮山,是来给你杀的吗?”
嚣厉沉默,眼睛尤为酸涩,想眨眼又不敢,怕一闭眼睁眼的瞬间,眼眶里蓄积的水渍成决堤之势。
他答不出来。他如何能答?
良久,披着垂肩短发的小草妖踩着一地缱绻青丝,温柔地说:“我这样待你,你这样待我嚣厉。”
嚣厉无路可退,无话可对。
晗色再度笑起来,酒窝深深,眼前如蒙大雾,干涸的眼睛没有泪,或许此时自皮肉上划开一道口子也没有血。
“……你这样待我啊。”
终究是大梦散去,心死如坟。
作者有话要说:
俺肥来啦,躺平给捶(╥ω╥`)
第24章
新岁前六天, 鸣浮山山腹,暗无天日。
嚣厉画地为牢,压制心魔。
他闭五感, 心魂潜行识海,试图自己平息其中戾气。只是心魔一生难灭, 戾气一沾难驱,他能做的不是压制,而是习惯。
嚣厉潜行识海中,看到当年纷繁记忆。
先是东海乱象, 水牢幽暗, 护心鳞从心口剥落,血染红方圆海水, 他强行透支灵核化形出逃;再是出东海,上中陆,舅父久寇追击, 中陆正道围剿;以为必死无疑时,天光破深渊开,入天鼎;继而十年为灵宠,奉主避世, 逐月剔除金鳞鲛的毒,血污天鼎之川;之后,便是携主所负,放逐回人世;再后,竹醉日夏,周倚玉死, 己生心魔, 一路寻仇杀戮, 一路寻找转世,一路寻建立锥之地。
到今日入劫三百零一年,年年今日重历当年路,回头万里看故人枕尸骸。
嚣厉不疾不徐地穿梭在识海里,走到中途时候,看见匍匐泥泞里爬行的自己,身后拖着脏兮兮的血痕。
他蹲下去看过往的自己,端详半晌,想起这一幕发生何地何时。接下来,应当是正道追上了。果不其然,没一会身后路不见人影而闻弓弦声,箭矢纷纷如雨,少年时的自己奋力化出人形盘成黑漆漆的一小坨,倚仗身上鳞片为甲胄。不多时,血气如雾,又如迷障。
嚣厉收回目光,转头看追上来围剿的正道修士。
“那东海祸妖就在那儿!不能放过它!”
训练有素的修士们带着捉妖法器赶到,团团包围那坨半死不活的黑蛟,只需随意丢出一件法器就能把他捻成渣子,但出乎意料的是,修士们在这里起了争执。
“我出力最多,此妖灵核应当归我。”
“如果不是我追索到它的踪迹,各位怎么能找到它?灵核该归我。”
“我不与各位前辈争,晚辈看中它的鳞片,还望前辈剖完,这身上好的鳞赏我。”
“你倒是油滑……”
嚣厉转头,跨过那坨有气出没气进的黑东西,继续向前走。
再走半刻,周遭环境变成了雾凇沆砀的雪林,林间有鹿,鹿下有草。
一个黑影忽然从高大的树上砸下来,就地砸出了一个雪坑,不慎磕到了雪下岩石,爬出来时跟一只犬一般胡乱抖身上雪,雪点和血点一起甩。
嚣厉抬腿想走过去,便看见雪林尽头有一个真正不染尘埃的白衣人缓步而来。他便停下驻足,看着那逆光而来的守山人。
“我随意一剑,你就飞到这儿了。”
头破血流的黑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小声:“我灵脉尽断,还没恢复完……”
“那继续来吧。”
“……是。”
嚣厉再看几眼,脚步未停继续走。走到天鼎山的溪流处,雪水化去,成溪水涓涓,两岸有花开。
他根深蒂固地记得这儿,慢悠悠走到上游,见一黑衣黑蛟半身在水中,不祸刀自小臂上割开六七口子,带着些黑色的血迹便冲入清澈见底的溪水,涓涓而去,花草皆枯。
其实解毒不必如此温吞、拉锯。只是他没办法,也做不了主。
沾着血腥的记忆漫长不知尽头,嚣厉随心而动,看着一桩桩往事,越淋漓越淡漠。
再走半刻,天鼎远去,入世再度,真正的跌宕或从出天鼎山开始。嚣厉看着自己陡生心魔,孤身赴周倚玉入天鼎前的门派,一夜屠了大半修士。
天未亮,他跨过一具具尸骸,轰开了门派的禁地,到得最深处,看到了满面墙上挂着的美人画。画上周倚玉还会笑。
他卷画而出,第一道天雷至。
雷劫摧骨毁筋,嚣厉手揣进了袖子,安静地看着那黑蛟袖着画受五雷轰顶。
这时,心魔之声嘶哑地响在嚣厉耳边:“我当初出东海到中陆的时候,路上没少遇到他们名门正派的围剿,而今我比他们强,我一人来围剿他们,以牙还牙,天经地义的很。”
“可你看,不管名门正派怎么收妖,杀妖,怎么个折磨妖族,那都不叫犯下杀孽,那叫替□□道。而我这个妖去杀他们人,我便是触犯了天法,我要被雷劈个半死。”
“凭什么?”
嚣厉眨了下眼,对着那雷劫里的自己漠然:“你本该死。”
雷劫停下,黑蛟化为灰烬,那幅画从空中坠落掉在地上,卷轴骨碌碌铺开,画上人如一个易碎的美梦。
嚣厉揣着袖子走上前去,没有弯腰捡,只驻足凝望。
忽然,画上美人的笑颜变了——他眉眼含情,唇上出现了清甜酒窝。
嚣厉一直无动于衷地重历过往,然而就在这副画前,心魔陡然失控。
*
新岁前夕,日出扶桑,东海之濒。
嚣厉出了山腹,和在外提心吊胆地护法的山阳汇合,而后一起赶到东海岸上,共祭逝者。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怔怔地对着东海龙宫方向发呆。
山阳在一边摆好香案,忙活了半天才停下,过去拍拍他肩膀:“大少爷,行了,把你东西给我吧。”
嚣厉这才回神,提着食盒过去自己摆了,山阳也就不插手。
嚣厉摆完祭品,自己撩衣跪下,望着案上沐日的牌位笑了笑,俯首叩下,哑声道一句:“娘,冬将尽,新春大吉。”
山阳没跪,只轻微拍了拍他肩膀。但等了半晌,嚣厉还是没说话,他便无奈地抓抓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