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125)
哑巴紧跟着从楼梯上跳下来,在一旁微张着嘴,歪头看着,像一只茫然的大狗。
一行人很快齐聚,只是没聚在大堂里,八个人全进了房屋里, 一边干饭一边交换情报。
晗色简要地把少睢的事讲给他们听, 隐去了少睢对梨夫人不正常的恋慕, 众人听了或扶额或咋舌。
山阳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想,举起一串鱼丸子啃得满面纠结:“现在回想,他少年时在龙族里确实过得不如意,爹不疼娘早没,存在感稀薄得很。那位龙王少年时更不待见少睢,看他的眼神就跟看垃圾一样。只是现在少睢都直接驱使龙王当坐骑了,或许真的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吧。”
坐他身旁的水阴一口吞一个虾饺,注意点在别的地方:“以前他来鸣浮山做客,常风流多情地调戏小妖们,我偶尔在一旁看过几眼,只觉得临寒看他的眼神不是很对,没想到……竟是真的。”
“五毒一去其二,再也凑不齐了。”山阳怅惘地放下光秃秃的竹签,拿起一串虾丸,不由自主地递给了另一边的哑巴。
哑巴没接,一心专心致志地研究怎么吃螃蟹。
“少睢图的不只是报仇,还有天鼎山。”晗色剥着虾,目光穿过一桌海鲜,落在对面的久寇身上,“他想利用天鼎山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天鼎山!”仍是蝎子形态的观涛忽然跳到久寇肩膀上挥舞着钳子,“那阴险龙知道怎么去天鼎山吗?”
久寇晃着酒碗嘲笑一声:“一说到那山,你倒是精神了。”
“贱受兄,他还真知道哦。”晗色剥完壳吃虾,鲜嫩的滋味沁满口舌,“他曾经对我施过搜魂术,发现我身上有周倚玉的地魂碎片,周隐小仙君则是携着一缕人魂转世,我们各自佩带的不祸刀、不问剑,再加上那个拿人命献祭的邪性祭神阵,这些要素结合起来正是打开天鼎山大门的钥匙。这些乌泱泱的东西,都是他借着地魂碎片承载的记忆发现的。我也总算明白过来,怎么时常做一些怪梦,梦里尽是嚣厉和一个同我长着一张脸的人,原来我这脸是照着周倚玉的模样长的。”
满座人俱停下干饭,目光全部汇集到了他身上,空气中一阵死寂。
晗色抬眼看大家,除了周隐和田稻,其他人全部是震惊错愕的神情。
这时一声轻“滋”,身旁的哑巴掰开了螃蟹的壳,耸耸鼻子嗅嗅,开开心心地把蓄满蟹膏的壳举到他面前。
对了,还有你,如今痴痴的你不知情。以前……就不知道了。
晗色接过螃蟹壳,笑过一声谢,而后低声笑道:“我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身上还有那么了不得的秘密。现在想想,也许之前嚣厉就知道我身上有地魂碎片,才爱屋及乌惹出那么多麻烦事吧。”
山阳回神过来辩解:“他不是……”
不是什么他也圆不上。
一边的久寇喝着酒,懒散地接过了话,问道:“贱受兄是谁?”
晗色如今细想,早猜出了那蝎子是五毒之一的观涛。他顺着久寇的话题跳转,抬手指着蝎子一本正经:“这位蝎子兄告诉我他叫这名儿。”
观涛用钳子响亮地挠了挠头,众人取笑他,久寇又笑眯眯地把话题圆了回去:“少睢要是打算进天鼎山,那倒是值得留意。”
晗色认真地拨着蟹膏:“是啊。前辈从前也闯进天鼎山过,您觉得少睢会是想要山里的什么呢?”
“不清楚,我当年还做着痴心妄想的化龙飞升美梦,闯山不过为此。你既做梦见过天鼎山,你觉得呢?”
“我梦的不全,没见到天鼎山被传成奇迹的理由,见的都是嚣厉和周倚玉的过往。”晗色拨干净蟹壳,滋溜吃了一勺鲜嫩蟹膏,“有空的话,您想听听吗?我不光在梦里见到他的过去,还在龙王吾乐的记忆里见到他在东海时的经历,您如今看起来很关心他,我都可以说出来。”
久寇神情有些怔忡,山阳和观涛则异口同声:“他在天鼎山里发生了什么?”
晗色捋了捋,概括如下:一者,嚣厉似是被周倚玉选中带进的天鼎山,彼时他奄奄一息,周倚玉虽是给他疗伤,但却在他身上烙印了为奴契,令他成为自己的灵宠。二者,两人相伴十年,周倚玉死前送嚣厉出山,嘱咐他了一些事情,这些正是整个谜团所在。
山阳听得惊心动魄,饭也干不下去了:“嚣厉出了天鼎山后,性情大变,我早猜出他那十年不好过,却没想到源头竟然是被迫成了灵宠……”
观涛斟酌道:“这么说,天鼎山之所以在这三百年来紧闭,一是因为周倚玉死前自己封山,二是嚣厉在外界阻挠旁人开山。”
水阴楞楞地看着他:“晗色,你……那个、那个,你为什么把这一切说给我们听啊?”
“他是你们的好外甥、好兄弟、好朋友,有关嚣厉的谜团,我想还是交给你们去处理最好。”晗色放下空空如也的蟹壳,“我后面还有没走完的旅途,还要去做些别的事。从我第二次离开鸣浮山起,那时我就已经决定好,从今以后和嚣厉再无瓜葛。可惜事与愿违,后来又回了鸣浮山,他在天雷劫前给我换了血、渡了修为,好像给了新生一样,实则只留给我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当真是倦了怕了。”晗色伸出一根食指按着蟹壳,蟹壳四分五裂,“列位,如果后面我们的旅途不同路,就请你们尽可能地把有关嚣厉的东西从我这带走吧。”
哑巴手里捏着一只半剥了壳的蟹腿,他想剔出那雪白鲜嫩的蟹肉,忽然手一抖,粗糙的指尖失措地按在薄利的蟹壳上,按出了血线。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出来了。
他在把蟹肉干净地剔出来,晗色也在努力地把嚣厉干净地剔出生命。
哑巴茫然地低头,残缺的魂魄蜷成了一团,呜呜咽咽的。
*
一行人在这海边的渔村里安静地歇下,晗色独自消化身上遭受禁术反噬和遭受少睢恶意重创的两重伤,鸣浮山的那几位大妖自觉地没来打扰他。
白天时,只有周隐揣着田稻常来看他。
晗色打着坐,体内灵力高速运转,烧得他一身不住冒出冷汗,他撑开沉重的眼皮朝他们笑:“田稻小兄弟,我后来仔细地想了又想,有些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帮我逃出鸣浮山了。”
“啊?”
“你说这世界是一个故事,按照原轨迹,我是被嚣厉杀了破情劫,那他后面自然是缠着周隐小仙君闹得不可开交,小仙君冰雪秉性,当然不服,要努力挣脱束缚,和甄业章的交集、和少睢的牵扯、甚至和余音的结伴,这些经历原本是周隐的。你改了我的命途,最终是为了帮他改命,是这样吗?”
“啊……你都猜出来啦。”田稻张着松鼠嘴,吃惊地竖起耳朵,随即沮丧地耷拉了尾巴,“确实是这样的,对不起。”
周隐席坐在他面前,低头道:“晗色,你怪我即可。”
“我不怪你们,谁也不怪。”晗色闭上眼,发烧烧得眼皮都是红彤彤的,“我想不违本心痛痛快快地活着,有些路就非走不可。性情如此,怪不到别人。最多就是指天骂地说一句,命运捉弄。”
田稻搓着爪爪:“这个世界的有些秘密,我也很想告诉你,可是我没法说,只能等你们自己触发到那些伏笔,我也没办法破坏游戏的规则……”
晗色笑出了声,睁开眼看着田稻,指指自己又指指周隐,脸烧得红扑扑的,声音像一壶柔柔的开水:“小松鼠,你当然可以把这里看做一个荒唐的故事、一盘游戏,把我和小仙君看做故事里的纸片傀儡,可在我们眼里心里,方寸之内却都是人间,人间包括不属于这里的你。你可别再在我们面前说游戏了,多伤人啊。”
田稻愣住,周隐轻轻拍了下小松鼠的脑袋。
到了夜晚时,便只有哑巴守着他。
晗色入夜也不睡觉,只闭眼打坐着,有时睁开眼,要么发现哑巴坐在他面前打盹,要么看到哑巴支着下巴傻傻地凝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