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78)
“是嘛。”神奇的是,寻壑蹲**,这小鸟竟然不再慌张乱蹦,改而亲昵地跳到笼底,对寻壑张望。寻壑伸指入笼,小鸟竟大着胆子靠近,拿肚皮抵上来,寻壑一截指尖没入鸟羽,便好奇问道:“这鸟不怕人?”
“并非它不怕人,而是因为他见的是你。但凡动物见了你,没一个怕的。”
“走开,就你贫。”寻壑拿手肘捅沈越,又问,“要怎么照顾?”
沈越鄙夷:“‘百灵’照顾百灵,还用请教?你看,”说着沈越指了指房门口水缸,并说,“那还有一条锦鲤呢,要不这样,'百灵'照顾百灵,沈鲤照顾锦鲤,剩下的寻壑,就拿来陪我。”
“去,那就按照顾‘小玩意’‘小样儿’的来吧。”‘小玩意’跟‘小样儿’是寻壑当初在苏州沈府时养的一对和尚鹦鹉,那日寻壑所带的银子只够买雌鸟,碰巧沈越赶来,便将雄鸟一并买下了。二人恩爱的那些年,这一对鹦鹉诞下了几窝小鸟,寻壑甚是宝贝。可惜后来狼狈逃离沈府,这些鸟儿,寻壑一只也没能带走。
沈越扳着寻壑就地坐下,唏嘘:“哎,你日理万机,还能记得那些鸟儿。告诉你吧,你走后不久,‘小样儿’就去了,‘小玩意’以及其余的小鸟,都被摇情带走了。上次进宫,我还见到了‘小玩意’,不对,该叫‘老玩意’了,老得毛都白了,蓝鸟褪色成白鸟。哈……而今皇宫迁到江宁来了,正好,改天我让沈超把鸟拎出来,给你看看。”
寻壑最怕给人添了麻烦,连忙谢绝:“不了不了,一只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时值暮春,彼岸花谢了好些,满地落红花不扫,黄鹂枝上语绵蛮。
沈越调整位置,好叫寻壑靠着舒服些,继续闲聊道:“今儿大场面,没人再刁难你吧。”
寻壑笑笑:“怎么会?没有的。成帝今天还替我说话了呢。”
沈越轻抚寻壑发鬓,柔声安慰:“嗯,你为成帝办成这么多事,应该的。不过话说回来,成帝其实是借你宣告‘顺朕者昌’。你是对的,站队不如效忠,成帝才是拿捏生死的关键。”
“嘘。”寻壑打手势示意沈越慎言,突然起身并拉着沈越起来:“最近忙疯了,把一件要事忘了,你陪我去做吧。”说着跑进草房子,从文书中抽出一张票据。
沈越即刻眉头一皱:“急什么!回来,好好休息要紧!”
“不是啦。沈爷过虑了,一件小事而已,你和我去就知道了。”
沈越受不了寻壑撒娇,乖乖被他牵着下山去。
来到邀月阁门前,小丫鬟告知引章和晏如双双去了杏花村。寻壑只得牵着沈越来到程隐花隐所在的住处,一入室就听见婴儿啼哭。
寻壑唱道:“团子,丘叔来看你啦!”
程隐即刻出来:“丘公子,沈爷!属下有失远迎……”
沈越挡开程隐:“够了够了,阿鲤临时起意想来看看孩子,礼数就免了。”
内里果然一屋子人,引章和花隐出手稳住摇篮,同晏如一道起身问候:“沈爷!公子!”
“免礼免礼,我来看看小团子。”
花隐连忙把娃娃抱起,交给寻壑:“公子来得正是时候,团子刚好睡醒。”
“噢,是嘛。”寻壑笑得甚是和善,拿脸颊跟孩子相贴。襁褓中婴孩感受到善意,睁大眼好奇打量着来人,又伸出软绵绵小手,长了吸盘似的,抚触起寻壑下巴。“乖噢,团子这眼睛,和程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引章甚是惊喜,笑道:“我就说嘛!可花隐却说不像。”
“欸,不怪花隐,所谓当局者迷嘛。”
沈越无心插话,只是觉得眼前这孩子触摸寻壑的一幕,甚是熟悉,令他遐想翩翩,更令他回味。
一阵逗乐后,团子倏尔哭闹起来,花隐解释:“应该是饿了。”说着抱起孩子退进内室。室内除了沈越,就剩下引章晏如。寻壑拉着引章晏如坐下。
引章不安,插话道:“公子,你……有什么要我俩干的好商量,别这样,我们怕……”
寻壑:“……”
沈越瞧着寻壑,也是一脸不解。
寻壑从袖中抽出那票据,将其交到引章手中。晏如引章打开一看,双双目瞪口呆。
寻壑淡淡解释:“房产我其实准备了两份,一份给芃羽,一份给引章。芃羽大婚后,我想着回头找个机会给你们,未想这一拖就到了月底。”
引章不顾有孕在身,扑通跪下:“公子,公子你这是要赶我出去?!”
寻壑掩面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这屋子,是感谢丫头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你们要喜欢,那就搬过去住吧,如果不嫌这儿住着挨挤,那继续呆在仙眠渡也无妨。”
引章把地契塞回寻壑手中,执拗着说:“说句不知高厚的话,我在心里早拿公子当自己亲兄长看待,服侍公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哪用得着谢。公子这么做,竟是将我看作外人了!”
“哎,这是我一点小小心意,你们就当赏脸收下吧。若真不喜欢,回头撕了也无妨。”可引章无论如何不肯收下。
沈越看不下去,对晏如呵斥:“收着,不然阿鲤心里难受。”晏如听命,为难着替引章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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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卷地风来忽吹散④
转眼到了四月初一。
郊区的傍晚,四野阒然,沈越沈超并排行走在道上。沈越感叹:“自打我离开沈府,咱们兄弟俩,就再没一同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了。”
沈超嗓音温软,安慰兄长:“以后会常有的。”
瞧了瞧弟弟手中所拎的鸟笼,笼中两只小鸟腾跃不已,沈越又看看自己抱着的小木盒,盒里一只毛羽发白的老鸟,正安静卧着,沈越轻抚鸟儿脑袋,鸟儿似乎觉得舒服,仰起头来方便沈越摆弄。良久,沈越发话:“这次我领兵出征西北,万一、万一我遭遇不测,阿超,我恳请你……请你一定稳住阿鲤。”
“说什么呢!兄长定能不日凯旋。”说是这么说,可沈超面现忧虑。
沈越摇头:“战场的事从来说不准。更何况这次金虏来势汹汹。”说时,二人来到一处开阔大院前,朱门上高悬一匾,上书‘仙眠渡’,守门小厮一见着来人,即刻开门问候:“沈爷!”
沈越略一点头,又对沈超说:“阿鲤估计还在衙门,今天就暂由我领你逛逛家里。”
开门小厮提醒:“丘公子已在府上,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啊?”沈越惊讶,自升官上任,不到晚上寻壑是回不来的。
“小的看到,丘公子带了三四个漂亮姑娘回府。”府里上下都清楚沈越寻壑的关系,更清楚沈越比正牌主子更惹不得,小厮遂如实禀报。
沈越:“!!!”
沈超正想着安抚兄长,沈越却不管不顾,匆匆往深院疾行。
丫鬟告知寻壑一行人去了兰秀深林,沈越便拔步追过去,甫一入室,果然撞见花厅里酒池肉林,哦不,觥筹交错。可待看清来人,沈越不由错愕:“你……你们?”
寻壑回头,也是一愣:“爷,二爷也来了?”
沈超直接问出来:“玉漱、红巾、翠袖,你们怎么在这?”
寻壑忙命人收拾出座位,并解释:“回二爷,难得沈府跟寒舍同在江宁,我便想着,把先前我在沈府为仆时的一些旧友,请出来一聚。”
玉漱点头补充:“是呀,鲤哥儿想着不耽误沈府用工,便趁着晚饭之前邀我们过来,不想这么巧,二爷竟然也来了。”
“原来如此,”沈超看过去,见兄长神色已恢复如常,可一想到适才他破天荒的毛躁跳脚情态,还是忍俊不禁。
沈越没好气,瞪了弟弟两眼,所幸昔日威严仍在,刚刚还纵酒高歌的一众下人,眼下无不噤若寒蝉,沈越摆摆手:“你们玩吧,别管我,我带沈超别处走走。”
寻壑清楚沈越心思,遂上前将沈越拉回,并劝道:“两位爷若不介意,不妨也坐下叙叙旧吧。”这一番话总算安顿了两位大主子,此外沈越开恩,吩咐下人一并坐着。
环顾室内,一室的故人面孔,恍惚间,寻壑回忆起初进苏州沈府的那日,一大家子人围着偌大八仙桌,热热闹闹开饭。沈老祖母正面榻上端坐,见了远道回来的长孙,不住慨叹‘回家就好!’;两名孙媳妇儿,田氏、李氏,一名安箸,一名进羹;沈超细心,揽着当时手足无措的寻壑,安排他在沈老祖母一旁落座。
纵使一众眼睛盯着,沈越习惯使然,照旧替寻壑搛菜,转眼察觉身边人不对劲,便问:“怎么了阿鲤?”
寻壑摇头:“没事,就是想起了在沈府时的一些旧事,有些伤怀。算了,不提这个,你跟二爷进宫是为什么事?”
沈越不语,沈超自觉接话,说:“金虏挑衅不断,而孙将军年迈,最近病发垂危,派人千里奏报皇上。兄长曾许诺保卫家国,便自荐领兵西北,明日……明日启程。”
不仅寻壑,在座的引章、玉漱等人听了莫不震惊:“明天?!!!”
沈越黯然:“哪怕是八百里急报,从前线到江宁,也得七八日脚程。这会子还不知道孙老……哎,孙老也算是我恩师,于情于理,我都该过去替他争口气。”
沈超挥手:“嗨,难得沈府故人一聚,提这些丧气话作甚。来人,把东西带上来。”
两名丫鬟应声而入,一个拎鸟笼、一个抱木盒。
沈越振奋精神,上前抱过檀木盒子,问寻壑:“‘小玩意’变成老玩意了,还认得吗?”
寻壑睁大了眼:“这是我当年我买的“小玩意”?”
“是呀,”沈越轻抚鹦鹉脊背,嗓音格外温柔,“你看,她羽毛都老得退成白色了,去年开始,连腿脚也没力了。这些年都被皇后带在身边养着。其实我今日进宫,另一件事就是把‘老玩意’接出来给你看看。”
沈越胞妹沈摇情都从二八姑娘蜕变成新朝国母,这当中沧海桑田,可想而知。所谓老马识途,眼下则是老鸟认主,见了寻壑,始终侧躺着的‘小玩意’,竟然扯开嗓子竭力嚎叫两声,紧接着踉跄撑起身子,往寻壑掌心跌去。寻壑不禁潸然:“‘小玩意’还认得我!!这么多年,她还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