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60)
士兵们纷纷还嘴:
“怎么,你的兵可以随意侮辱我们,就不允许我们嘲笑你一回?!”
“这帮蛮子气量就是狭小。”
只有沈越注意到了要害,问拉庸:“你会汉语?”
拉庸却偏过头:“哼!”
沈越循循善诱:“被捕后,就没什么想说的?”
拉庸觑一眼沈越,恨恨地说:“哼!我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不服!”
“哪里不服?”
拉庸挺直身板,理直气壮:“你们汉人就是爱使诈,趁人不备侥幸取胜,这样输了,我不服!”
边上的将士不由得气恼:
“明明是你们蛮子头脑简单,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兵不厌诈’,你们这帮没文化的大概没听过哈哈哈……”
“对呀,我还听说过‘胜者为王’,管你什么手段,谁能赢谁就是老大!”
沈越比了个手势,示意士兵们安静,转而又下令:“给拉庸松绑!”
别说将士们,连拉庸都大跌眼界:“啊?”
沈越半俯着身,神情认真,对拉庸说:“你不是嫌我们赢得不光彩么,我这就放你回去。你们哪天准备好了,放个炮,我们再对战。”
江宁城,今冬第一场大雪如约而至。仙眠渡后山,草房子顶上的杏树仅剩秃枝,枝上残雪堆得疏疏落落。室内,柜子里一应衣物俱被翻出,引章坐在衣物堆里扒拉多时,最终泄气道:“公子,整个宅院都找遍了,还是没见你那两套衣物。”
寻壑无奈叹息。
引章爬起来推着寻壑坐到凳子上,给主子沏了热茶,开导说:“过去沈爷嫌你换来换去就那么几套,我看,丢了正好。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正好做两套新的,新年新气象。”
“也好。只是那两身中衣我穿惯了,突然丢了,觉得可惜。对了,晏如和我提了你俩的好事,要不年前办完吧?我想趁早喝杯喜酒。”
引章刷一下脸红了,支支吾吾:“什……什么好事……”
寻壑执着引章的手,让她对面坐着,柔声道:“在我面前害羞什么。天底下婚姻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你俩难得,是两情相悦,钟情彼此。这事包在我身上,定为你俩风风光光操办。”
引章正害臊得恨不能找地缝钻下去,幸好外面突然响起人语,是小丫鬟带着两位妇人上山来了。寻壑记得这两位是山后的村妇,过去沈越不时从他们家购置新鲜蔬果。
两位村妇也甚是熟稔,见只有寻壑一人,便问:“今天怎么只有小丘一人,沈老板呢?”
寻壑一时尴尬,还好引章机敏,代答道:“沈爷有事出差了。”
“难怪,我就说,沈老板好久没到我家田地里摘瓜果了。对了,”说着,这圆润妇女抱出一小坛瓮,推到寻壑面前:“这是沈老板之前在我家酿的杏子酒。”
另一高瘦村妇附和道:“我这坛也是。”
沈越对寻壑品酒向来管得紧,怎么会托人酿酒?寻壑纳闷,问:“沈爷为甚跟你们学酿杏子酒?”
高瘦妇女指指头顶,答道:“六七月份时,顶上这千年老树结满果子,我们在对面山上都能看见。这一带的杏子大多中看不中吃,涩!唯有你家的这棵树,结出来的是甜果。我们跟沈老板提了,没想到沈老板这么有心,特意叫人打了两筐送到村里。而后见我们拿杏子酿酒,沈老板也跟着学,说是夫人爱酒。这两壶,都是他亲手酿的。”
圆润妇女接着说:“不过,奇怪的是沈老板把酒酿好,人就走了,也没提拿回去的事。我俩瞧着一年都快到头了,索性就送过来。”
引章‘扑哧’一记捂嘴笑了,寻壑不明所以,引章侧了头凑近寻壑耳边:“准是沈爷怕带回家,叫你忍不住三两天就全灌进肚了。”
寻壑无奈笑笑。
高瘦妇女指指引章,对寻壑问:“这一位是不是沈老板媳妇儿?”
引章呆住,神情尴尬,庆幸此刻沈越不在,而寻壑更是哭笑不得:“怎么这么问?”
高瘦村妇解释道:“猜错了小姑娘莫要见怪。其实不仅仅是我俩,连家里丈夫也都好奇这么个事。接触以来,一直觉得沈老板非富即贵,按理说,他过的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可偏偏沈老板隔三岔五跑我们这农家院落来采买蔬菜,所以我们就想,准是家里有天仙一般的媳妇儿,才能叫沈老板连身份都不顾,鞍前马后地殷勤服侍。”
圆润妇女连连点头,附和道:“就是,我嫁给家里那糟老头子二十多年,别说做饭,连厨房里锅铲掉了他都懒得捡,所以嘛,沈夫人真真叫我们羡慕啊!”
引章拿手肘捅捅寻壑,低声道:“听到没!回头赶紧和好!”
寻壑欲哭无泪,只因他错也认了,歉也道了,可沈爷还是憋着一口气不原谅自己。
俩村妇还带了些自家种的蔬果,一一放到桌上,又唠嗑些会儿,才下得山去。
滇南,腊月初三。沈越一队枕戈待旦,敌方阵营一声炮响,即刻持械应战。
可对方阵营了无动静,只听得周遭连续不断的‘滋滋’作响,却不见任何异物靠近。将士们站如针毡,生怕下一秒会毙命。
难挨的时刻最终因一士兵撕心裂肺的一吼而打破,众人纷纷看去,却见一只拳头大小的紫红色钳螯破土而出,直接剪穿士兵鞋面,嵌入皮肉,周围猩红一片,俱是喷溅出的血花。
“救命啊!”
沈越定睛,才看清此人正是当初生擒拉庸的张大壮,沈越回头怒吼:“快,爬上炮车,硫磺酒、白醋、烟草,往地面撒!”
将士们即刻爬上战车,而那些破土而出的虫豸畏惧抛洒在地的药物气味,纷纷爬离炮车,或在地面蜷曲蠕动,或钻入洞内躲藏。
沈越避开沿途洞穴,跳到张大壮身边并将他抱起,牵扯出夹他脚背的那物——竟是胳膊粗细的一只巨蝎。
张大壮看见巨虫,惊吓过度,当场晕厥。沈越见张大壮唇色紫黑,猜想蝎子剧毒,便当机立断,出刀砍去张大壮右脚,接着带着人腾跳回炮车上。
“哈哈哈哈……”毒物好容易退下,前边却传来骇笑,兵士们抬头,见是拉庸。与上回不同,此刻的拉庸狂傲嚣张,一条人腿粗、通身斑驳的扁头蝮蛇缠绕其身,其余出帐迎战的小卒们身上或缠或抱,俱携着毒物。
只听拉庸笑道:
“几只虫子而已,就把你们吓得全爬到车上去了!”
“哈哈哈哈哈……”周围小卒也张口狂笑。
“你们汉人从来都以‘蛮族’看轻我们,这一回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的孔子说过,‘天时地利人和’。”
“这里的天,养育了世世代代的拉莫族人,这里的地,是哺育拉莫一族最甘甜的乳汁。‘天时’你们不占,‘地利’你们没有!汉人向来爱内斗,‘人和’你们也不具备!”
“今天这一战,你们输定了!”
沈越白眼一翻,要不是正给张大壮止着血,沈越恨不得立刻操刀砍了这满嘴掉书袋的蛮子。
拉庸一声口哨,所有蝮蛇盘旋而下,朝两台炮车游来,沈越冷笑一声,命令:“全部给我跳下车去!”
沈越似乎早有预料,知道此刻将士们必将狐疑,于是一扫腿将人全部踹下车,自己划燃火柴,点着引绳,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爆出的浓烟瞬间将拉庸的寨子笼罩,那些爬动的蛇怪即刻落荒而逃。
周副将冷笑:“若不是你们用这等毒计伤害我弟兄,沈将军也犯不着拿炮轰你们!怎么样?拉庸,这下认输了吧。”
俄顷,浓烟才渐渐散去,接着响起高高低低的咳嗽声。为首那黑影踉跄着站起,朝汉兵蹒跚而来,周遭将士面现惧色,惟沈越岿然不动。
走近前来,才认出此人正是拉莫一族的首领,拉庸。
拉庸身躯巍峨,比沈越还高出一个头。他走到沈越跟前,揪起沈越的领子:“这儿的人不服你们,你今日就是抓了我,将来还有千千万万个拉庸,前赴后继,扰得你们永世不得安宁。”
沈越拍开拉庸的长甲如钩的手爪,轻描淡写:
“这我知道。所以,朝廷为了治本,临时安了个官衔,派我来了。”
“我听人说,拉莫一族热情好客。我现在很累,去你营里喝口水,成么?”
这话出乎拉庸预料。叫他虎躯一震,
汉人将士&拉莫小卒:“……”
沈将军不按套路出牌前能否打声招呼?
第81章 千古风流阮步兵②
拉莫人以洞穴为主要居所,众人随着拉庸步入巢穴,越至深处,洞穴顶底距离越大,至最里处,已无异于一处室内天地。周围山壁上悬着骷髅无数,每隔约五步生一篝火,照得穴内敞亮通明。
沈越和拉庸并排,走在最前。拉莫人没有洗澡的习惯,因而跟随在后的汉人兵士,或掩鼻或远离,极尽所能避开恶臭,而沈越却似浑然不知。
在一口三足巨鼎前,拉庸停下脚步,沈越也随之驻足。巨鼎与沈越齐高,四人合抱方能环绕。眼下其内滚油沸腾。
然,拉庸却好整以暇,对沈越做了个‘请’的姿势:“沈将军。”
周副将明白这是拉庸明显的挑衅,要拿沈越‘烈火油烹’之意,正要拔剑示威,却被沈越按住,只见沈越对拉庸礼节性一笑,说:“那本将就恭敬不如从命。”说着,径直绕过巨鼎,登上台阶在主位坐下。
拉庸‘哼’一声冷笑,也陪着坐下,接着数十穿毛裹皮的小卒捧上碗来,最后上来的是一位身裹豹皮的少年,手捧一泥瓮,眉眼与其他小卒的粗犷不同,清秀中透着温润,笑容和顺而无害。
拉庸介绍道:“沈将军方才不是喊‘渴’么,想必其他将士也疲劳多时,此乃羊乳酒,是拉莫一族强身壮体的圣品,拉庸以此招待各位,略表诚意。”拉庸话毕,那捧瓮的小卒渐次给各位斟酒。此酒腥臊难闻,众将士捂鼻都来不及,遑论喝下。
然,沈越接过,仰头尽数灌下,末了还大喝一声:“够劲儿!再来一碗!”
拉庸喝酒的同时,盯着沈越,没放过沈越的纤毫神情,直到沈越看回来,拉庸才对捧瓮小卒说:“给本王和沈将军满上!”
“是。”沈越才发觉,这捧瓮小卒不但人长得清秀,连嗓音也如百灵般婉转。
怎么会将他跟百灵联系起来?沈越蓦然想起,自己与寻壑初遇时,寻壑的艺名,就叫百灵,不过,他的嗓音要比眼前小卒动听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