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上(59)
秦宇不解的看着他,想起初见时,秦坚就叫他王叔,也不是不对,只是有些奇怪,别人尚且可以说是为了攀附晋王,秦坚也不像一个阿谀奉承之人,更何况对仇人。
“您说我是先帝的皇孙,而您是先帝的儿子,论辈分···”秦坚越说声音越低,看着晋王的眼神,以为晋王嫌弃。
“就是因为这个?”
秦坚目光别向亭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因为母亲”
秦宇奇怪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没跟他的母亲有什么交集。
“母亲说,您是我们的恩人”
恩人?秦宇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秦坚这里听见这个刺耳的称呼了,他看着秦坚,小家伙的眼底很真诚,秦宇相信他话里的真心,但是他不明白。
“你为什么觉得,本王是你的恩人?”
“母亲说,我本不该被生出来,父亲看不起我们母子,早晚要除掉我们,若不是晋王进京,我们怕是早死了。所以夜庭衙虽苦,但总归能安心的活着,母亲让我记着王爷的恩德”
秦坚声音很低,又忍不住的把头埋了回去,其实皇宫内的生活他记不得了,但每次母亲提起时,都会紧紧的抱住自己,那时母亲颤抖的很厉害。
“母亲临终时,握着我的手要我记得晋王的恩德,本本分分的做事”
呵,可怜又可敬的女人!秦宇猜进入掖庭衙的那天,那名宫女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怕秦坚被人利用,也怕秦坚长大后有了别的心思,所以撒了一个浅薄的谎言,骗什么还不懂的秦坚。
可是,也许秦正真的苛待他们,但自己却绝不是他们的恩人,秦坚早晚会明白,这个谎言早晚要破,可是秦宇还是佩服这个宫女,因为她卑微所以不得不如此,尽管方法愚蠢。
“你要叫我王叔也可以,但是秦坚你要明白一件事”秦宇收起心中的想法说。
“什么事?”秦坚疑惑的问。
“政明四年,就是庸和元年”秦宇话锋一转问他“你可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事?”
“庸和元年,晋王入京,陛下登基,而我和母亲被迁入掖庭衙”秦坚如实回答。
“你说的有些简单”秦宇笑了,转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语调平淡的继续说“那年正月,北境军反水,天顺关被破,本王率大军直抵京城,围困京城六日,大军不惜一切进攻,京中百姓惶恐不安,京郊没有撤走的百姓··也被清野,所有人都害怕燕齐联军,恨不得马上投降”
“然后呢?”秦坚听着那不急不缓的语调,并没有感受到当时的紧张。
“然后,第六日的傍晚,大军攻破城门,杀入皇宫,你父亲自刎在龙椅上,听陛下说,他的鲜血染红了整个龙椅”
秦坚低下头,隐约的明白晋王故事里的惨烈,但又想象不到那具体是什么样的,他也能感觉到晋王是想告诉他什么,但又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您到底要说什么?”
“而在那之前的一年,本王亲自到京城,答应投靠你父亲,答应帮他除掉齐王,归来后三个月本王就举旗讨逆,所以秦坚”
秦宇将他的头抬起来,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的说“本王不是你的恩人?”
“可母亲说··”
“你母亲是想告诉你,本本分分做事,安安稳稳活着”秦宇补上了那宫女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秦坚瘪着嘴,看起来很可怜,秦宇心有不忍,又不能不这么做,只有如此,那宫女的心思才会不白费,否则秦坚极有可能步上秦正的后尘。
“本王不在意你将来如何想本王,如何选择,但你不能辜负你母亲的一片苦心,你只有知道这真相,才有勇气去回答那些问题,只有看清这些,你才明白经史上不仅仅是故事”
秦坚还是低着头默默的起身向亭外走去,秦宇叹息一声,示意小福子带他离开。
“王叔”秦坚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亭子外的台阶上看着他。
秦宇一怔,看着他的小影子,忽地笑了“什么事?”
“我永远记着王叔带着我走出掖庭衙的那天”
“知道了,回去吧”
秦坚终于露出了笑容,带着孩子般的天真,跟在小福子身后,脚步欢快不像来时。
书房
秦宇又坐在桌案后,晋王府很大,但似乎只有这里属于自己,因为这里藏着虚伪,装着诡计,是自己苦心经营的结果。
低头盯着桌上的铜符,秦宇忽然明白,他也许不是思念,也许他只不过是怀念和不甘那些岁月,他怨的只是穆小侯爷破坏了本该完美的岁月。
房门外,雪棠站在门口,手掌轻轻贴到门上,他在后园远远的看见了晋王,晋王的表情很淡然,但他总觉得不对劲,所以就跟了过来,回过神已经站在这里了。
吱,房门被推开,秦宇本能的一阵反感,刚要呵斥,抬头撞进心底一抹清澈的蓝。
这书房,从今日起还装进了兰花香!
“王爷,你··还好吗?”
“本王,还好吧”
晋王似问似答,雪棠看着他,忽然几步走到他的身边,将晋王的手握在手心,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
你是什么时候不怕本王了?秦宇忽地笑了,心底惆怅全部散了,手臂微微用力,小公子跌到他的怀里。
“这天下能让本王不好的事能有几件”
小公子弯着长眉笑了,看见了桌子上的铜符,奇怪的问“这是什么?”
“这是当年天龙寺主持送给本王的平安符”
“平安符”雪棠念了一句,伸手要去拿那铜符,
“这个铜符不吉利”秦宇拦住他的手,将铜符放回小匣子里说“你若喜欢,改日本王带你去求一个”
晋王拉着他离开了书房,雪棠跟在他身后,趁晋王不注意回头瞄了一眼那个小匣子,微皱了一下眉头。
夜里,秦宇抱着小公子,躺在床上迟迟没有睡意,盯着屋内的月光出神。
雪棠看见他,想起白日的铜符,犹豫的问“王爷可有什么好友?”
“呵呵,本王有许多好友”晋王殿下想起了他的二世祖朋友们。
“我说的不是这个”
小公子嘟囔着,有些不满,秦宇低头,手指在他眉角想摩挲一下,笑着说“本王有个脾气不太好的好友”
脾气不太好?雪棠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追问道“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见过祁山雪莲吗?”秦宇在他的眉角上亲了一下,又看着月光,没等他回答又说“传闻祁山雪莲,皆长在绝壁之上,寻常不得见,但盛开时绝美异常,本王那位好友,就如祁山雪莲一般,孤高清寒,风华绝代,是个世间难能一见的人”
白少侠,说起来这一年多,你到底跑到哪去了?
夜静阑珊,正当憨梦,晋王殿下睡梦中又看见了他那位好友,彼时正拿着剑四处的追杀他,一晚上疲于奔命的晋王,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又哪得罪了他。
☆、罚跪
大雪山的雪径上,山路蜿蜒陡折,反着寒光,一人一袭青衣,披着白色的披风,骑在马上轻车熟路的向山顶驰去,直到月当中天才到了山顶。
山顶像是被人用刀削去,平整异常,大雪山一门就住在这里,百年以来早已自成一处,若在山下观看还真宛如仙境。
青衣人走到门口,砰砰砰的敲了三下,等了一会儿,里面出来一名青年,一身利落的穿着,打开山门看着青衣人,愣了一下惊喜的喊了声“大师兄”
青衣人点点头也冲他笑了一下问“师父,师弟都在吗?”
青年赶紧侧身引着他进门说“卓师兄这次出去也太久了,上次师兄刚走,白师兄就回来了,可惜没见到你”
“溫山就你话多,问你师父呢”青衣人话虽这么说,面上却带着笑容,早就了解溫山的脾性。
“师父在院里”溫山不好意思笑了笑,青衣人也没责怪,点点头就大步往里面的一处院落走去。
溫山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一跺脚说“哎呀,忘记告诉大师兄,白师兄的事了”
卓清风是大雪山的首徒,天资卓越,自幼被大雪山的风宗主收养上山,白云飞是风宗主在雪山下捡到的,风宗主见其骨骼惊奇,收为关门弟子,取名白云飞。
白云飞自幼随卓清风学习,每次回来都会特意来看望卓清风,卓清风从外面回来,也会先要询问白云飞。
“徒儿清风,刚刚远游归来,特来拜见师父”卓清风站在屋外恭敬的说。
风宗主的声音苍老但不失清雅,淡淡的说“清风回来了,进来吧”
卓清风推门进入,见师父正端坐在蒲团上,他抖了抖衣服上的雪,恭恭敬敬的行礼说“徒儿参见师父”
“坐下吧”风宗主睁开闭着的眼睛,看着他神色淡然的说“你此次外出许久,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卓清风端坐在蒲团上“徒儿此番到江南和明月游历一番,为景色所留,师父恕罪”
风宗主随意的看了他一眼,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慌张收在眼底,淡淡的说“嗯,为师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卓清风点点头,犹豫一下问“师父,云飞回来了吗?”
“回来了”风宗主皱了一下眉头,又说“云飞,内息不稳,一直在后山调养,你不要去打扰”
卓清风察觉出师父神色有异,不过没有过多询问,答应一声,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后山禁地
白云飞坐在屋子里,自己跟自己对弈,虽然少侠棋艺差,但是仍然紧皱着眉头,好似碰见什么难解的棋局。
一年前,白云飞内伤归来,到了大雪山伤势已然严重,风宗主没及多问立刻运功帮白云飞压制伤势,不了白云飞心结太重,愈演愈烈,唯有自己勘破才行,于是风宗主将他送到后山,立刻闭关,谁知一闭就是半载。
“云飞”房门被推开,风宗主走了进来“你又在弄那些东西!”
白云飞赶紧站起来,挡在桌前,像个偷偷做坏事被抓住的孩子,低声说“师父”
风宗主走到他的身边,扫了一眼他的身后,见白云飞紧张成那样,叹息一声坐到一旁。
“为师让你修习的功法如何了?”
“徒儿已经熟练了”白云飞见师父没要收走他的东西,暗松了一口气,之前他每做一副棋子,师父就收走。
“那你可否忘了那人了?”风宗主又问了一句。
咚!白云飞想都没想,一下跪在地上,低着头也不出声。风宗主看着爱徒,一阵心力交瘁,每次都是这样,一提那人,就如此,也不顶嘴,任凭他道理说破,就是不肯乖乖的放弃忘记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