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上(165)
范兴言坐于下首,一直低着头没有出声,骤然听见晋王提起他,心里一惊,不过并没多言。
“兴言觉得如何?”秦宇问。
“微臣年轻,恐怕经验不足误了王爷的事”范兴言赶紧起身。
“你与本王同年,何谈年轻”秦宇看着他,和善的笑笑“东阳郡守安子期小你几岁,尚能为一郡之长,你又何惧之”
“微臣”范兴言看了看旁边的父亲,范文田一脸恭谨没有任何变化,他犹豫一下跪倒说“微臣谢恩”
“如此才有我辈风采”秦宇夸了一句,看着范文田说“你们先在行宫住下,本王恐再有事召你”
“是,臣等告退”
秦宇看着退出的二人,心里暗道,这个范兴言照比他爹可差多了,希望范文田能识时务点醒他吧!
客院
范文田送走了领路的太监,返身坐回屋内,范兴言正等在里面“父亲,今日晋王诏命,儿子领的可对?”
“对”范文田点点头。
“如此便好”范兴言舒了一口气。
范兴言一直记着父亲的告诫,谨小慎微尽忠职守,在晋王身边随侍一阵,他也承认,这个和他同年的晋王,有着不同于这个年岁的冷静和严谨,让他真心实意的畏惧。
范文田的优秀让范兴言明白自己的平庸,所以范兴言虽然急躁些,却并不眼高于顶,他知道自己平庸,所以父亲的告诫他从不敢忘。
“你可知此事晋王为何选择你?”
“因为儿子是范氏之人,是父亲的儿子”晋王想借助父亲的威望,范兴言回答。
“那你可知为何选择范氏?”
范兴言沉默,看着父亲问“请父亲赐教?”
“迁民之事,关节在于各郡之间的世家大族,如此重大的事情,必定牵动诸郡大族利益,晋王是要你沟通期间,将此事做成”范文田解释。
侵田之事各郡断绝不了,之前虽然多有收敛,可是东阳迁民之事一行,必然再起风波。范兴言要做的是既不过分逼迫世家大族之利益,又能完成晋王的命令,这才是晋王选择范氏的原因。
晋王要借助的是范氏的忠心,范氏对新政缓和的态度,还有范氏同各个世族的交好的情谊。
“那··”范兴言也想通了关节,反而迟疑的问“那若真有冲突,儿子以晋王为主?”
“晋王并不希望有冲突,晋王希望的是此事平静无波的完成,所以你要尽量安抚各方,若是真有顽固不化之辈,上奏晋王,持王谕行事”范文田说。
“是,父亲”范兴言点头应下。
两日后,行宫猎场,王儒看起来还是那般厚重如山,黑红憨厚的面容冲着晋王,带着些许严肃。
“王爷,老臣退隐多年,早已不问朝政,东阳屯田之事如此重大,老臣恐怕心有余力不足”
“刚刚行猎,老将军不输于本王,如何就力有不足了”秦宇失笑,诚恳的说“晋国多事之秋,东阳之事需要一名能文能武,且有威望的人才行,除了老将军本王实在想不到其他人选”
王儒还要说话,秦宇按着他的手臂又说“将军,本王已经派范兴言行迁民一事,老将军并无后顾之忧,放心去吧”
晋王言尽于此,王儒已经无法再退,否则晋王转而让范文田辅助屯田,范氏染指军中,对王氏而言绝非好事。况且范氏已将迁民一事揽去,除去此事最大的困难,自己确实也没有太大担忧,再行推辞,也失晋王之心。
“老臣领命”王儒跪下。
秦宇笑着扶起他“诏命等本王回大梁,昭告朝野,老将军便可前往东阳了”
“是”王儒想了一下又对晋王说“王爷,臣有一言,还请王爷明鉴”
“将军请讲”
“东阳百姓数十万之众,迁之必有不愿前往之辈,恐生怨言,东阳屯田驻军,无论调北境军还是晋王军均不合适。北境军于礼不合,晋王军恐京中和赵王忌惮,不如就地征兵”
晋王眼底一亮,王儒继续说“入军籍者免其家中赋税,可留于东阳,迁开阳以西,其余安置它郡,郡县乡里厚抚其民,则民怨必小。如此所迁之民大为减少,且以东阳之卒守东阳之土,晋国东面安稳无虞”
王儒既然应下此事,就明白必须做到最好,东阳将来必将是晋国重镇,王氏能主持屯田,已是大受裨益。
“老将军不愧文武全才,本王佩服,此事便尽托于老将军”秦宇慨叹一声。
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王儒和范文田这些老臣的谨慎和周到,是安子期他们没有的。
屯田之事,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秦宇心情很好,随意的浏览着行宫的景色,行宫后山小径,他冷不防的看见一人。
乐湛站在半山腰,看着云雾飘渺的靖山深处,卓清风告诉他,他住的地方终年冰雪冷的很,是不是就像眼前的景色一样,他抬抬手,像是想摸摸那如画景色。
“你在干什么?”秦宇站在他后方,见他连个披风都没穿。
“参见王爷”乐湛转身行礼,脸上血色顿失。
秦宇上前一步站到他那里看看,又回头问他“你刚刚在干什么?”
“回王爷,在赏景”
赏景?秦宇笑了笑,抬起他的下巴,凑近些问“你喜欢行宫的景致?”
乐湛睫毛一抖,微微往后一退,被晋王捏住拉了回来,他只能垂下眼睑说“是”
“本王怎么觉得你想出去呢?”秦宇想着他那奇怪的举动。
“乐湛不敢”
乐湛要跪下,又被晋王拉了回来,晋王手掌放在他的肩上,看着群山笑着问“可你还是没说,想还是不想?”
“不想”乐湛的手在袖子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才稳住心神。
“你撒谎”秦宇笃定的说了一句,拉住他的胳膊“不过出宫是死罪,所以不许想”
经历了几次叛徒后,秦宇终于明白为什么后宫不许联系前朝,所以他记住了这个教训。
乐湛跟在他身后,垂着头,秦宇微微回身看了他一眼,眉心一聚“本王发现你最近好像特别疏离本王”
“乐湛不敢”
“呵呵,你总是不敢,却不回答本王真正的问题”秦宇瞥着他说了一句,乐湛脸色又白了一分,快赶上着白雪皑皑的山色了,他扬了扬眉没有再说。
乐湛对着他总是颤颤微微的畏惧,像是刚入府的杜雪堂,秦宇一开始也想让他放松些,可是天长日久乐湛还是这个模样,他也就没兴致去解什么心结了。
畏惧未尝不好,至少畏惧能让人不生出别的心思,不生出妄想。
其实晋王殿下自己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太愿意见后园这些人了,更不愿多关心一分,他去找乐湛、慕望这些人,更像是一种习惯,仿佛是该做这件事,但其实他早已不大见这些人了。
秦宇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乐兴殿里的勤勤恳恳的君王,忙忙碌碌,心如浮萍,却茫然无觉,唯有某个醉酒的时刻,能想起一分难过。
☆、白六
靖山猎场
骏马飞驰,蹄下白雪飞溅,猛地一拉缰绳,秦宇原地转了一圈,看着已经死去的猎物哈哈一笑。
“子期骑射不凡,当真文武双全”
“王爷廖赞”安子期策马而来。
秦宇和他并骑而行,忽而问“子期文武双全,不知将来志向在何处?”
王儒负责屯田,范兴言负责迁民,安氏不能涉军,留在东阳没有用,可是这样一个青年才俊放在哪里,他又一时有些为难。
“尽忠职守,报效晋国”安子期看着前方,回答的极其不经意,也极其工整。
呵,秦宇对着安子期的小心有些失笑,偏头笑言“愚兄问的不是这个,有人想览遍天下山色,有人想披甲上阵建功立业,子期心中所想是什么?”
安子期迎着晋王的目光愣了一瞬,片刻微微垂头说“我没想过”
“没想过?”
安子期眼睑垂下,犹带半分初入仕途的青涩“子期生于安氏,自幼便知日后该进入仕途,效忠晋国,并没有想过其他的”
世家子弟从小就被告知该如何行事,该如何为家族牟利,似乎只有该与不该,对与错,没有想与不想。
“是愚兄糊涂了,忘记··”本该如此。
秦宇没有再说,继续向前走着,良久忽然看向他“子期,本王护卫营缺将才一名,不如你去那吧!”
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却终为他人而活,不如本王送你个志向吧!
晋王语气极其平淡,似乎忘记了不该让安氏涉军,安子期微怔,赶紧躬身说“微臣领命”
两人都极其平淡,在靖山猎场,不经意的定下了宿命。
庸和九年三月,晋王加王儒为晋东将军、屯田令,戍守汾昌城,主理东阳屯田和戍卫,上卿范兴言兼抚民令,主东阳迁民事宜。
申学文擢为东阳郡守,而安氏公子安子期被擢为护卫将军,护卫将军一向是晋王最信任的人,安氏因此水涨船高。
江源郡的官道上,三月天气转暖,冰雪初融,道路略微有些泥泞,两匹快马自东北方驰来,马蹄溅得泥点飞起。
“嘘”秦宇一勒缰绳问“子期,此处距丰江郡还有多远”
安子期也停下,轻拭头上的汗说“回王爷,再快些晚间可入丰江”
秦宇点点头,此次出来不仅仅为了查那个刺客,若真是兵出关中,丰江郡有很大的文章可做。不过丰江郡有个问题,羌地在丰江之西,丰江郡羌汉混杂,丰江郡守也不仅仅负责郡内事务,也要负责羌民事务。
羌汉虽不像胡汉世仇,但归顺百年也多有叛乱,最近几十年才好了一些,所以在丰江郡行事必须的拿捏分寸,懂得其中微妙才好。
“休息的如何了?”秦宇问。
“王爷休息如何?”安子期反问了一句。
“哈哈··”秦宇扬唇一笑,甩开马鞭“你跟紧便是”
丰江郡首府博陵城
“王爷,丰江郡守裴延不在郡府,听说羌地有事,去羌地了”安子期回答。
真是巧,本王一来羌地就有事,莫非本王是个灾星不成?
“什么事?”
“听说是生了瘟疫”
瘟疫,为何没有听说,秦宇嘟囔一声,未做多想,抬头看向安子期随意的问“这个裴延似乎与你们安氏有些姻亲吧”
“是”安子期恭谨的说“母亲出于裴氏,算起来裴郡守算是子期的舅舅”
秦宇点头,吩咐说“明日去羌地”秦宇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