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94)
云稚回头看了一眼,躬身朝袁璟施礼,跟着赵礼退了出去。
袁璟一直看着殿门的方向,良久,轻轻笑了一声,随手从书案旁拿了份奏本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重新被人打开,赵礼轻手轻脚地进门:“陛下……”
袁璟应了一声,却没抬头:“送走了?”
“是,现在应该到宫门外了……”赵礼回答完,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压低了声音又道,“陛下今日如此全盘托出,可我总觉得这云小公子不仅冒失,还有点狂妄,万一他……”
“冒失是有,狂妄也差不多,但这样的人才好用不是吗?若他是个周全得体心思深沉的,朕反倒不敢用了……”袁璟挑眉,“反正只要他也想要萧铎的命就够了。”
“奴婢明白了……”赵礼点了点头,“那陛下由着他与淮安王府那个病秧子结交,不怕他一时不察,泄露什么口风?”
“云稚虽不如他大哥,毕竟也是云家人,常年在疆场上征战的,不至于这点防备都没有。不是所有人都是萧铎那个疯子,守着个毁了容貌的家奴还当个宝贝。你听云稚提及那病秧子时的口吻……”袁璟歪了歪头,语气里带了点鄙夷,“你听他说要保那病秧子的命,但若是那病秧子妨碍了复仇,第一个动手的就是他。”
赵礼愈发困惑:“既然这样,那云小公子为什么还要保他?”
“你怕是忘了,那个李缄继承了他那个据说是美艳动人让李徊一见倾心的娘的容貌……”袁璟轻轻笑了一声,“又偏偏是个无亲无故,身虚体弱最好拿捏的。”
赵礼略犹豫:“但奴婢听说,李缄和淮安王那位萧管事好像是沾点亲戚的……”
“怎么,你还怕他一个病秧子将来会给那姓萧的报仇?”袁璟摇了摇头,“到时萧铎已经死了,他就算想报仇也是找云稚……云小公子自找的麻烦,又关朕什么事?”
赵礼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陛下圣明!”
“行了,不说这些了……”袁璟道,“派人往皇后寝宫传话,就说朕待会过去和她一起用午膳。”
赵礼微躬身,应了声:“是,陛下!”
大殿门开了又关,殿内重新归于宁静。
袁璟拿起朱笔刚要落在奏本上,却又在瞧见那份已有的批复时停了下来。
他盯着那几个字,目光几乎要穿透纸张,良久,面色突然平和下来,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而后落了笔随意写了几个字,便又去拿下一份奏本。
已经忍了太久,不在乎这一日两日。
临近晌午,太阳依旧黯淡无光,天气阴沉沉的,却还是比不点炭盆的室内要暖上几分。
云稚照例是走回了住处,方一进门陈禁就迎了上来,就仿佛这一上午什么都没做一直蹲在门房等人回来。
瞧见人是全须全尾的,他便放了心,跟门房招呼了一声便跟着云稚向院里走去,视线还忍不住在他脸上:“这怎么每次进宫都要哭一次?”
“刚洗过脸了……”云稚抬手摸了摸,“还看得出来?”
“眼睛肿成这副样子,瞎子都看得出来……”陈禁撇了撇嘴,“以后云小公子爱哭的流言怕是要传出去了。”
“旁人听了也只会觉得我至诚至善……”云稚揉了揉眼睛,“也不是什么坏事。”
“反正你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嘛……”陈禁点了点头,“都说什么了?”
云稚抬眼,看了看雾蒙蒙的天:“外面冷得很,回房再说。”
室内点了炭盆就要舒服的多,陈禁歪在圈椅上,听云稚讲了遍在乾元殿的经历,陷入了沉默,半晌才终于道:“你想好了?”
“为什么不?”云稚原本正站在架子前选书,听见这话回过头,“现在给大哥报仇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我当然不可能放弃。”
“也是,反正当初就说好了,管他凶手是谁,世子的仇一定要报,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可能再回头了……”陈禁点了点头,“既然你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做告诉我就是。”
云稚轻轻笑了一声:“刀枪剑戟里都是咱们两个一起的,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少了你。”
“那是当然……”陈禁跟着笑了一声,又不知想到什么,问道,“我还有件事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主动提及李缄,他进王府的时日也不长,皇帝估计都记不得这号人。”
“这都城里并没有秘密,他虽然久在深宫了,却也总有办法知道这城中的事儿。我跟宣之在这城中多有交集,又同去山上避暑,之后更是共往平州一路同吃同住,这些他不可能不知……”云稚从架子上挑了几本书,“我若是遮遮掩掩假装与宣之不熟,反而使他怀疑,还不如就坦坦荡荡说出来,他反倒觉得我不在乎。更何况,高高在上的天子怎么会把一个乡野出身的病秧子放在眼里?”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善于……”陈禁思索着措辞,“拿捏人心。”
“宫里那位未尝不在拿捏我……”云稚把那几本书包好,“顺水推舟而已。”
“嗯……”陈禁应了一声,视线扫过那几本书,转回视线发现云稚已经把狐裘又穿到了身上,不由纳闷,“你拿了这几本书要去哪?”
“这几本书宣之先前提过,但王府里没有,昨夜找东西的时候刚好发现……”云稚说着话,弯腰将书拿起,“反正此刻闲着,正好给他送去。”
陈禁皱了皱眉:“你毕竟才从宫里回来,多少等晚点呢?”
“圣上不是说了,我可以照常和宣之见面,让淮安王放松警惕,更方便我们后续的行动,我当然要照做……”云稚挥了挥手,拉开房门,“走得时候记得把炭熄了。”
陈禁愣了愣,无奈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第七十八章
都城的冬日虽然短,却也十分难熬。
睡前还暖烘烘的屋子在炭盆熄灭之后便逐渐凉了下来,让掀开被褥下床穿衣的那一刻变得十分需要勇气。
但不管怎么说室内大多时候还是有炭盆的,倒是外面时不时的阴雨天气才让人更难以忍受。
饶是李缄这个生长在辽北,吃过不知多少苦,在无数个滴水成冰的日子也能面不改色地上山捡柴的人,也耐不住这种夹杂了湿气的冷。
或许是这种浸透肌骨的冷是无论穿了多少衣物都难以抵挡的,又或者是得了太多呵护与关照之后人会在不自觉中就变得矫情起来。
幸而他本就不喜欢出门的,也没什么须得去室外才能进行的安排,每日心安理得地守在炭盆前。
临近年终,不管是府里还是朝中需要料理的事务都不少,萧铎又惯例要带着他一起处理,虽几乎足不出户,却也过得十分充实。
对比起来,云稚反倒显得闲适的多。
宿卫府那边的差事本就形同虚设,平州之行后上面没再发话,宿卫府自然也不会主动替他安排轮值,云稚便理所应当地过上了无所事事的日子,心安理得地重新扮演起自己的「质子」身份,就仿佛真的已经结清了先前的种种仇怨,仍是初到都城时那个天真纯稚的小公子。
以往入了冬没有战事日常演练也会少上许多,得了空闲云稚有许多打发时间的方法,或者和陈禁在府里切磋几招或者在校场上约上几个将军大张旗鼓地比试一场,再不然就是去山上打些东西,实在觉得累了也可以在房里看半日书当作消遣。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除了和陈禁一些必要的安排,这段时日他把大半的空闲都消耗在了淮安王府。
李缄受不得湿寒不宜出门,云稚却是没关系。因而不管风雨只要确定了是李缄闲暇的日子,他都会早早登门。
不能出门其实能做的事并不算多,二人或者守在炭盆前饮茶闲聊,或者靠在一起一人一本书翻看一个下午,有时也会心血来潮让人送些红薯进来直接在炭盆里翻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