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41)
王府的马车大清早地就等在了门口。
云稚看着陈禁摆了摆手上了马,又抬头看了眼还没完全升起的太阳,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钻进了马车。而后就看见了斜倚在车壁上垂眸看书的李缄。
云稚一怔:“我以为待会回王府接你呢。”
“我起得早,就跟着一起过来了……”李缄翻了页书,抬眸浅笑,“正好直接出发。”
马车宽大,坐两个人也不觉得拥挤,还堆了不少书册,甚至还备了茶盏和糕点。
云稚在李缄身侧坐下,随手捡起本书翻了翻,有些意外:“《中庸》?”
“嗯……”李缄点头,把自己手里的《大学》展示给云稚看,“我虽然识字这些年也看了不少杂书,到底没上过学堂,这类正经的东西倒是看得少,正好最近有空随便翻翻。”
说到这儿,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一双眼看着云稚,“要是有不通不懂的地方,可能要向你讨教。”
“你可能对我有点误解……”云稚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书,“我这人……用我娘的话来说,就是自小便有主意,也可能是天生傲慢。这些书我确实都读过,却也没多通,里面的观点我认可的便照盘全收,不认可的全丢在脑后……所以要是闲着就聊聊,你要说讨教,那我可转身就走。”
“你要是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李缄弯了唇,“我正好也不是个正经读书的。”
大概是前夜休息的还不错,李缄面色恢复了不少,一双眼底又有了神采,说话的时候眉眼含笑,带着些许平日里没有的温柔,让云稚有刹那的恍神。
第一次照面的时候,还以为这人是个罗刹,几个月过去,竟忍不住对着这张脸心生感叹。
云稚垂下眼眸,在心中暗笑自己,却又忍不住抬眼看着李缄:“烧退了?”
说话间马车摇摇晃晃启动起来,李缄索性合上书,伸手倒了盏茶递给云稚,而后才应声:“昨晚睡前就不烧了,好好睡了一觉,今早起来好了不少。”
云稚捧着茶浅浅喝了一口:“等你过几天再好点,我带你去打猎。”
说完这话,他见李缄望过来的目光带着讶异,他歪了歪头:“你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打过猎?”
“没……”李缄摇头,“辽北大雪封山的时候长,我身体又不好,稍微受了冻就病起来。所以只会挑天晴的时候进山捡捡柴,开春之后偶尔会去找点野菜,采点草药,打猎这种事,就不敢想了。”
“那你今天可以想一想了……”云稚说着话,歪靠在车壁上,“在幽州的时候,除了每年惯常围猎,我和陈禁私下里得了空,也会去山里转一圈,有一年就我们两个扛了一只斑斓猛虎回去,把迎出来找我的枢儿吓得嚎啕大哭,差点被我娘叫人打出府。”
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神采飞扬,让李缄立刻就想起初见那日那个裹在狐裘里,露出一双明亮大眼睛的小公子。
虽然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经历过极致的痛楚,这人身上却还是带着一份未经掩饰的肆意,这和萧铎那种身居高位而养成的恣意不同,云稚更加洒脱且随性,或许因为出身,又或者是天性使然,也可能是因为足够通透。
这是李缄穷极此生都没办法做到的。
他虽有艳羡,却不嫉妒,甚至在他心底隐隐生起一个念头——希望云稚能一直如此。
察觉到李缄的沉默,云稚微停顿,放下自己的茶盏,另倒了一杯递了过去:“天气炎热,多喝水。”
李缄双手接过:“好……”
见他喝起了水,微微有些干裂的唇被湿润,云稚顺着刚才的话又继续说了下去:“都城附近的山里应该没什么猛兽,山鸡野鹿之类的总该有点,正好打几只回来尝尝鲜,我听说那道观附近还有条山涧,也可以去抓几条鱼,回来炖了汤给你养身子。”
可能是心情好,云稚今日的话格外多,李缄安静地听着,真的就开始期待起接下来的日子。
马车沿着官道走了大半日,中途在一个茶摊上稍做休整,跟着就驶上了山林间一条小路,一路兜兜转转,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
不知是不是巧合,萧络选给李缄休养的地方正是先前云立提过的那个隐于山中的道观,不算太大,又因为离都城有近一日的路程,平日里香客也不多,十分清静,其四周绿树环绕,山林间还有溪流穿过,空气清新,景色宜人,正是避暑休养的好去处。
陈禁骑了一路的马,起初的时候还嫌日头太大,晒得难受,之后进了山里,绿树成荫,果真凉快了不少,便提起了兴致。
在道观门口下马的时候,竟然还精神抖擞,丝毫不见奔波了一整日的疲惫。
云稚掀开车帘瞧见他兴致盎然地打量着道观的山门,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李缄还带着病,虽然乘着马车,到底是奔波了一路,起初的时候还跟云稚聊着天,到下午的时候面上就生起了几分疲色,歪在车壁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会才刚刚醒来,面色依旧苍白。
还是得抓紧让人去找那个江湖游医。
云稚想着,跳下马车,回身朝车里伸出手:“到了!”
李缄垂下视线,怔怔地看着那只手,而后笑了一下,将手覆了上去:“好……”
第三十二章
这道观其实也不算小,只是布局格外简单,进了山门便是主殿,两边几间屋舍是观里道士日常居住、生活还有讲经的地方,西边额外有个跨院,几间不大的屋子平日里大都空着,今日正好用来招待他们几个远道而来的外客。
云稚日常饮食起居虽然毛病不少,却也不太麻烦别人,跑到这深山里小住也只叫了陈禁,李缄更不习惯别人伺候,这次倒是带了个小厮,据说是萧络专门安排的药童,外加一个车夫,加起来不过五个人,也只是堪堪住得开。
日薄西山,微风吹过山林,带来舒适的凉意,吹散了连日在都城积累的燥热和烦闷。
云稚简单地梳洗过,换了身更轻便的衣衫,神清气爽地出门。
这跨院离主殿有一段距离,屋子不多,地方却不小,西南角就是陡峭的山崖,连片篱笆都没修,反而在边缘开出两块地,一块种着青嫩的小菜,一块是看不出品类的草药。
李缄就蹲在那两块地跟前,神情专注,似乎在研究地里的草药。
他也梳洗过,换了件淡青色的单衣,在这青山碧水之间,平白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清新与雅致,可能是在道观里的缘故,云稚甚至还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仙气。
听见脚步声李缄回过头,瞧见是云稚之后露出一点浅笑,苍白的面颊被夕阳映衬的微微泛红:“收拾好了?”
“嗯……”
云稚应了声,径直走到他身边,低下头才发现这人在用树枝拔弄一只过路的青虫,几次三番地拦住那青虫前行的路,迫使它转向,最后明显已经晕头转向。
云稚看着他玩了一会,又看了看他身上那件让自己产生了误解的衣服,有一瞬的沉默。
下一刻便挨着李缄蹲下,也捡起根树枝凑过去戏耍了一会那可怜的青虫,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院里格外清静,多少不太符合陈禁的性格,转过视线朝四周看了看,诧异开口:“怎么就你自己,他们呢?”
“听说后山有处山泉,泉水清冽甘甜,陈禁在这儿等了你一会,觉得无趣,就缠了观里的道长带他去看,说是一会吃饭的时候就回了……”
李缄回道,“其他人也好奇,一起跟了去。”
“陈禁那家伙从小就这样,精力十足,丁点都闲不住。”云稚玩了一会,终于挪开树枝,“这段时日在都城憋得他浑身难受,终于得了机会撒欢儿,这山啊,够他玩几天了。”
他的话虽然带着点嫌弃,语气里却没有分毫,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李缄把那笑意收入眼底。
他不知道陈禁在镇远侯府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能看得出来和云稚关系十分亲近,当初大雪封山的时候陪他一起去接云稷,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又陪他来都城,而云稚对他也是全身心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