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77)
郑夫人看着他们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皱了皱眉,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娘在府里虽然没什么存在,但毕竟是先帝亲赐,加上将军觉得这缘由算得上是耻辱,便让人草草收了尸体,在山里找了个地方下葬,对外只称是突发急病而亡,也无人追究,除了你……
对于你的身世,将军便一直也没多想,那一日却起了疑心,把当年接生的稳婆和先前诊脉的大夫还有早年间跟着你娘一起的居拔侍女都找了出来,拷问之后确定了早在将军……
前,你娘便已怀了身孕,只是月份小而未被察觉,后来为了保住你,便拿钱财收买了大夫和稳婆,在你足月出生后,声称是早产,而你又自幼体弱多病,便瞒了过去。”
李缄不自觉地抬起右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却好像还能感觉到有只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
那时他一无所知,偷跑出去玩了一会,回来就再也找不到娘亲,府里的下人讳莫如深,根本没人理他,他独自在那间满是鲜血的空屋子里待了一晚,第二日终于鼓足勇气跑去了正厅去找李徊,只想知道娘亲的去向。
却没想到那时候的李徊刚刚知道自己替别人养了好几年的儿子,只瞧见他那张和自己没有半点相似的脸便起了杀心。
左手还和云稚交握着,摩挲在手背上的指尖让李缄从那股窒息感中挣脱开来。
他慢慢放开右手,稍稍挺直了腰背,看着郑夫人:“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夫人当日的救命之恩。”
“我当日也不过是一时恻隐心起,又或者是正怀着绍儿,想替他积点福泽……”郑夫人说完,自嘲一般笑了一声,“你不如庆幸,当日郑家还未倒,我又怀着孩子,在将军面前说话还有点用,若换了日后……你娘是个苦命的,却也是个幸运的,最起码她那满腔真心没有被辜负。”
她低下头,从怀里摸出了一块令牌,正是当日初到平州的时候,李徊亲手为她打造的那块,李缄回府之后,又回到了她手里。
新婚时也曾如胶似漆、你侬我侬,一朝郑家势倒,李徊便懒得再装,一改往日的体贴温柔,逐渐展露出他的专横狠戾和冷血。
而她到那时才发现自己所嫁非人已经太迟了。
“这块令牌就交给你们了……”郑夫人站起身,将那令牌递向李缄,“将军初亡,有些人也不会表现的太过,凭着它进出平州城总是没问题的,这府里上下,想差使谁也由着你。”
李缄伸手将那令牌接了过来,只扫了一眼,便递给了云稚。
郑夫人视线从他们两个身上扫过,从之前的狐疑便成了了然:“我先前还奇怪,你怎么和云家的人一起,想来这次到都城,你收获不少,这样也好。”
她说完便转过身:“府里还有不少事要忙,就不招待了,二位自便。”
而后也不等回答,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云稚把令牌随手收进怀里,抬眼看向李缄。
李缄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看着郑夫人离开的方向,一脸若有所思。
“宣之……”云稚轻轻开口,“还好吗?”
“其实和预料的也差不多,只是亲耳听见的时候……”李缄抬手摸了摸自己心口,“总会有些难受的。”
“但好歹真相大白了……”云稚将手覆上去,“也算给多年前的你一个交待了。”
“嗯……”李缄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又缓缓呼出,视线在这间屋子里转过,将云稚的手拉了下来握住,“方才在灵堂里,我便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我知道,就算最后查清害死我大哥的人确实是李徊,那也与李绍或者这李府内的妇孺都无关系……”云稚看着他,“就算只为了当年郑夫人救下你,我也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
第六十三章
云稚的话说得格外自然,没有丁点的犹豫和迟疑,反倒是李缄听他说完之后,有刹那的怔愣,而后就笑了起来。
也难怪方才他们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郑夫人却能如此轻易地有所察觉。
从先前还没有互通心意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莫名地达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默契和信任,无需用任何言语来表达,可能仅仅是对视一眼,就能明白对方所想。
面对云稚的时候,他是不该有任何担忧和顾虑的。
“我当时虽然年纪小,已经记了不少事,我记得她挺着大肚子从李徊手里救下了我,却也记得是她坚持要我离开李府。
所以之后每每被李贵折磨的时候,我难免会分一部分的恨到她头上。
等慢慢长大才明白,她坚持送我走也是救我。不然按照李徊的习性,未必不会某日怒从心起,再次对我动起杀心。”
李缄说着话,挨着云稚坐下,半靠在他肩头,半闭起眼睛,“她未必多喜欢我,也确实没对我多好,却因着她的不忍和善念,我才能活到这么大……”
云稚轻轻点了点头:“她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大概就是当年轻信了李徊。但还好的是,李徊已经遭了报应,李家家底还在,应该也能保她们母子衣食无忧,而且我看她把李绍教得也还不错。”
“李绍那家伙……当日我去都城,临行前一晚他来找我,被我一顿讥讽,第二日却还起了个大早送我,一句话没说,却往我怀里塞了个袖炉,我当时就想,幸好他没像了李徊……”李缄低低笑了一声,“确实是聪明,只是可惜性格有些单纯和懦弱,不过从现下的局势来说,倒是件好事,只要他安分些,也不会有人来找麻烦。”
云稚没接话,而是偏过头往李缄脸上看了一眼。
虽然是用玩笑的口吻提起来的,却说明他是真真切切地记了这么久。
其实不过是一个袖炉而已,在李府这样的家境下根本算不得什么事,可能李绍自己也没放在心上。
不过是因为李缄这么多年受过的善意实在是太少,难得有一次,便念念不忘。
大多时候他是冷漠孤僻的,有点睚眦必报,并不好相与,可却又是最知恩图报的,会记得别人在细枝末节上给予的一点温情,并且尽自己所能给予回报。
不管对方是权倾朝野的淮安王,又或者是偏远村子里的普通村民,更或者是有过怨恨的名义上的嫡母和兄弟。
“待所有的事端都了结了,平州的局势也定下来……”云稚缓缓道,“你可以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离开这里,不管是南下往都城去,还是再往北去幽州,找个远离是非的地方重新度日,安顿他们的事我可以帮忙。”
“好……”李缄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道,“郑夫人刚才有句话说的没错,我这次到都城,收获良多,尤其是能遇见你。”
“照你这么说,我更该给他们母子送上一份谢礼了……”云稚弯了眼睛,“毕竟我也收获不小。”
李缄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那些陈年往事带来的心底的郁结也终于散了干净,他坐直身体,伸了伸胳膊:“现在干什么,去后院?”
“虽然我觉得也问不出什么了,但既然郑夫人连令牌都给了,总得过去看看……”云稚说着话,站起身来,朝李缄伸出手,“走吧……”
李缄自然而然地将手搭上去,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出了门朝着后院走去。
因着李徊的丧事,这府里大半的人都在前院里忙碌,整个内宅便显得尤为清静,亮了灯的屋子都没几间,遥遥望去黑漆漆一片。
作为李府名义上的大公子,李缄对只住了几日的李府格局毫不熟悉,反倒是只借住过的云稚轻车熟路。
对于李缄未说出口的困惑,云稚体贴地解释道:“这是多年来行军时养成的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先摸清那里的地形,清楚基本的局势,不然你以为陈禁去了哪里?”
一路过来,李缄早就习惯了陈禁的闲不住,方才从灵堂出来没瞧见人也没放在心上,眼下才明白方才进灵堂前他和云稚交换的那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