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106)
陈禁安静地听完,眨了眨眼:“就这些?我看那信可是比枢儿的还要厚上许多呢。”
云稚轻轻挑眉:“剩下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禁有一瞬的沉默,随即点头:“确实跟我没什么关系。”
云稚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就是些日常起居,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小事,和枢儿那信也差不多。
前段时日忙着郑家的案子,还有朝中许多大小的事淮安王都带着他一起,他倒是乐在其中。”
“淮安王对李缄还真是信得过……”陈禁忍不住附和,“这次郑家的案子,关系如此紧要,全权交由他去处置,更别提朝中这些大大小小的决策。我看这是想让李缄在新帝登基后顺理成章地进到朝中,估计能封个不小的官呢,那到时候你们……”
“人与人之间想要的生活总是不同的,淮安王想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宣之想要什么……”云稚合上手里的信,向后靠在椅背上,“都城最近也冷得很,宣之本就身子差,又每天这么折腾……那游医现在到哪了,还有多久能到?”
“啊?”陈禁愣了愣,无奈道,“那游医离开幽州也就半月,冰天雪地的哪那么快到。你说你前脚将人找到,后脚就送去都城了还不够,还想让人家也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吗?”
“我是想战事结束总需要些时日,让游医先过去替宣之调养一下我也安心……”
云稚思量道,“我记得府里有几支上好的山参,好像是早年爹从哪个行商哪儿买的,你这次让人送信的时候一起带着,游医到了也许用得着。”
“行……”陈禁应了又忍不住开口调侃,“要我说用什么山参啊,你早点把这边料理完早点启程回去,瞧见你李缄有什么毛病也都好了。”
云稚挑眉,深以为然:“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说完他从书案上拿了份地图,“那就来研究一下,接下来该从哪动手,早点把仗打完,我也好早点去都城。”
陈禁看着云稚把地图摊开,真的低头研究起来不由默然,好半天才开口:“今天好歹也是除夕,我专程从府里赶回来可不是为了陪你看地图的。”
云稚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好,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羊肉汤估计也该煮好了,叫上不用值守的将军一起,咱们也吃个团圆饭。”
陈禁这才松了口气,立刻站起身:“好,我这就去叫!”
第八十六章
与幽州大营的热闹相比,淮安王府的除夕夜就简单的多。
如今朝局动荡正是人手紧要的时候,府里的属官不是去了西南就是被调进宫里,剩下的也都在军中战备,连回王府的工夫都没有。
连萧铎也没在府中——登基大典就定在元朔日,虽说诸事早已安排妥当,也总要再查验一番,又因为现今宫里只剩下萧钰母子,多少有些冷清寂寥,便定了在宫里吃过晚饭再回府守岁。
省了开宴席的琐碎和烦忧,萧络乐得自在,把年前最后的琐事安排妥当,又给下人封了赏银,让人把早就备好的酒水吃食直接送进了李缄房里,只他们两个就吃起了团圆饭。
因着顾及李缄的身体,初入冬的时候萧络专门派人在他门窗外挂起了北风才常见的棉帘,刚好够遮挡都城不算凛冽的冷风。
桌案两边各摆了一个炭盆,上好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将整间屋子熏得暖意盎然。
萧络脱去厚厚的棉袍,只穿了件轻便的小袖袍衫,清淡的颜色衬得他整个人温润如玉,也让左颊那道黥痕显得更加显眼。
日积月累的相处,李缄早就习惯了那道黥痕的存在,今日却不知怎么,目光不自觉地就停在了上面。
萧络将温好的酒从泥炉上端下,回眸正对上李缄的目光,不由疑惑:“怎么?”
“当初……”李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低低道,“黥刺的时候疼吗?”
“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早忘了……”萧络一瞬的怔愣,而后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替自己斟了酒,“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装着跟没看见一样,怎么这时候想起问?”
李缄犹豫了一下,端起水盏喝了一口,才开口道:“前些日子办郑家的案子来回奔波于宫里和大理寺之间,被动地学了不少律法,也看了许多先太和帝年间的卷宗,其中就包括当年的先三皇子谋逆案。”
“这类卷宗涉及皇家体面本应该封存或是销毁的。但当年王爷为了给先王沉冤昭雪,专门将这卷宗挪了出来……”萧络微垂眼帘喝了口酒,抬眼看着李缄,“有收获?”
“也不算是收获,就是看到那些陈年旧案有了点猜测……”李缄替萧络斟满了酒盏,“前一阵事情太多,现下终于闲下来了才想来求证。”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还吞吞吐吐的……”萧络看着,“说吧……”
“当年先三皇子谋逆案牵扯甚广,满朝上下但凡与其有过来往的都牵扯其中,先王当时因为一封不知来源的信就定罪成了同党,因祖上余荫,才不至于灭族。但家宅被抄,家仆被发卖,一双儿女也难幸免……”
李缄道,“皇……太后因着年幼有乳母照看在抄家时侥幸逃脱,王爷作为先王独子又十岁有余,被处以流刑。”
“这些在都城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只要家里有年岁稍长的人都有所耳闻,只是近两年王爷势大,都城里没什么人再讨论了……”萧络侧过视线,“这就是你要求证的?”
李缄摇了摇头,视线微偏落在萧络左脸颊上,缓缓道:“按照本朝律法,凡处流罪者,皆要黥刺,被发卖的家仆倒是不用的。”
萧络抬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摸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也有些怅然,最后都化作了一声轻笑。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质疑这件事了,要不是这黥痕还在连我也要忘了……”他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当年府里抄家,王爷仓皇去护送乳母和钰妹从花园的狗洞出逃,我趁着这个间隙穿了他的衣服顶了他的身份。”
李缄抿了抿唇,看着萧络的脸没说话。
明明和他猜想的差不多,此刻听萧络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却觉得心口微涨,是形容不上来的难受。
“我那时候年纪小,做事只凭着本能,只想着只要能保下王爷的命,全然没想过后果。但不管是当日被黥刺还是日后在西南因瘴气而生病都不曾后悔过……”萧络思绪有些飘散,“看起来是我替王爷担了罪,但他在都城的那几年,也不好过。”
父母双亡,唯一的妹妹不知在何处颠沛流离,只能忍辱负重认宦官为父,在宫里看着导致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却只能咬着牙将满心的仇恨咽下,日复一日,直至终有一日能将所有的屈辱推翻。
大抵是酒意上头,萧络难得有些感叹,“若当日留在都城的是我,怕是没办法坚持下去的,别说王府的冤屈,大概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全,所以到了今日,知了结果,就更不后悔了。”
李缄沉默了一会,忍不住道:“但王爷会后悔。”
那时他们年岁都还不算大,也未必就明白心底的情愫,可重聚后的每一日,那道碍眼的黥痕都在提醒着过往的岁月里,心爱之人因着自己所受的苦楚。
“王爷不会……”萧络笑着反驳,“因为如果他是我,他也会这么选。”
李缄微怔,随即释然。
过往他或许是不明白的,现在大抵是跟云稚待得久了。
在某些方面萧铎和云稚是一类的人,过往的苦楚自然要面对,却也没必要拘泥其中,因为更重要的,永远都是当下。
看着萧络再一次添满杯中的酒,李缄想了想,伸手将酒壶拿了过来,在萧络的注视下添满自己的酒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