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57)
严江却是一脸平淡,这茶叶是他在路上找到的几颗野茶树随手采的一些,不会炒茶的他干脆就直接用烧热石头来杀青,随便揉出来的,质量参差不齐,泡出来的茶水苦涩难喝,是放淘宝后绝对被差评那种,扶苏喝了一口都伸了半天舌头,他本想着到时找几颗树先驯化试试,但刚刚看到这草原少年时,却突然想到草原上喝茶跟本就没这么讲究。
当年他去草原玩时,才知道牧民对茶的需求一点不比对盐少,那里少有蔬菜,长年食用肉奶难以消化,茶的解腻与维生素都是草原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且这苦茶和着奶盐一起煮,正好中合其中的苦涩,再合适不过了,虽然肯定是比不过现代的蒙古人爱喝的金花茶,但这少年也没地方比不是?
少年看都没看那把小刀,明亮的眼睛在胡椒和茶叶之间徘徊,无法决定,最后竟然可怜地看着他,仿佛在祈求一样说:我实在没法选啊。
严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少年也是有趣了:“这样吧,你给我讲讲草原的事情,我便把胡椒也给你一半。”
李左车已经先心痛了:“草原有什么好讲的,我也可以讲啊!”
少年白了他一眼,转头非常感恩地向严江拜谢了:“感谢这位贵人的慷慨,我一定将知道的全数告知您!”
他完全不理李左车的抗议,先说他的名字叫乌氏倮,乌氏戎是西戎的一支,草场在祁连山不远处,戎人贵族喜欢中原好物,乌氏便从中原买来美器献给戎王,再用戎王赐的牛马继续贸易,他们牵来的马就是戎王赐予。
“祁连山远在秦国西境,离代地近两千里,你们竟然跑这么远来赵地贸易……”严江也是很佩服了,这种部族,简直是天生的商人啊。
少年微笑道:“秦地物器大而笨重,丝绢色彩暗淡灰黑,不华不美,兵戈又不愿意卖给我们,所以都不与秦人生意往来,相比之下,草原贵人们皆爱燕赵之物,若是有齐国的美器是最好的,可惜我们走不那么远,否则倒是可以一去。”
听到秦地商品被如此嫌弃,扶苏有些脸红,小声道:“秦物坚固耐用,那些华而不实之物有什么好的。”
陛下在一边点头赞同。
“你们不是有话说,人人都有爱美之心么,”少年耳尖地,立刻解释道,“喜欢美好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呢?秦人严苛,入秦经商便收重税,去年还让我们献牛马去观秦王亲政,那里器物又贵且丑,我们又为何要和他们交易呢?”
扶苏被说住了,求救地看向严江。
严江却完全没有为秦国说话的意思,反而拍手笑道:“是如此,商如水,农如土,土无水则禾不生,国无商则民不富。”
“那什么是火金土呢?”扶苏很没面子,想把话题转开,五行之说在战国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严江心想给他普及一下家国运行也好,便用了比喻道:“士子如火,兵将如金,工匠如木,商贸如水,佣耕如土。兵卒自农人而出,为土生金;士兵保护家国催生商人,为金生水;有商人才有工匠货物,水生木;士人治天下若天下定,才有农耕,为火生土。”
至于“木生火”这种工匠怎么生士人,他一时编不圆,便直接略过去了。
好在周围人还体会不到这种高深的境界,都陷入深思,没一个人想到这一点。
想到这一点的陛下不能说话,就憋得很难受了。
“好了,说得差不多,换马么?”严江微笑问。
“自然是换的,”乌氏倮连忙点头,突然又小声地问道,“先生,若我还能有好马牛羊?可还能找你买这宝物么?”
“可,等过些日子,你来咸阳寻我罢。”严江心想茶叶也许可以提前出道了,便与他交换姓名地址。
乌氏倮激动地应是,秦有重税又如何,这些东西,放草原上,可以有百倍之利!足够他们乌氏戎打通更高的关系,找到更大的后台。
“咸阳学宫,我记住了!”乌氏倮礼貌地告辞,招乎李左车去取马。
然而听到此话的李左车没有一丝喜悦,神色阴沉,看严江的眼神里带着隐隐的敌意,连告辞都没说,便冷漠地转身离去。
而听闻他要回去咸阳的陛下则愉悦扇了下翅膀,克制住自己,只是用深情的大眼睛凝视阿江数息,然后拿尖喙在阿江唇上蹭了一下。
咸阳宫。
高傲英武的王者从梦中醒来,起身看着窗外辰光,回忆梦境,仿佛被阳光照入心底,明媚如春。
再过些日子,便可再见到他。
把臂同游,秉烛夜谈,再……再共赏异国之乐,六国美器。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有说鸟感觉不到辣的,其实鸟眼里人像也是扭曲的啊,可大王的男友滤境是长在脑子里的,于大王而言,把幻觉变成现实就是他的目标啊
62、轮回
“土无水则禾不生, 国无商则民不富……”赵嘉凝视书卷,低声呢喃,“是我无能,留不住他。”
“公子,你想想办法,”李左车有些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就要回秦了, 跟在他身边数月,你亦见过他那本事, 若为秦王所用, 将来必成大患。他只用几片叶子就换到好马, 若入秦地,那秦国得增多少骑兵!”
李牧部以骑兵著称, 战法飘忽轻灵,以奇制胜,秦地军马不多,多是步卒,放他回去, 不是强秦么?赵国如今风雨飘摇,哪还经得起折腾!
“李将军知晓么?”赵嘉低声道。
“我一离开便告了祖父, 可他就喝了一杯酒, 便说随他去。”李左车提起这事就一肚子火,“赵秦世仇,他又知我代地那么多底细, 祖父也赞他大才,为何就不留他?”
“这些年,六国有才之士何曾少了,”赵嘉为自己倒了水酒,苦笑道,“前有商鞅后有魏冉,后蒙骜吕不韦,这些哪个不是在六国无出头之日,这才入秦为用,若六国能留人,又来秦强如斯?”
“可、可那是国主识人不明,”李左车强辩道,“您不一样啊!你素来知人善用,礼贤下士,只要你愿意,总能感动他的。”
“若我还为太子,自是愿意,哪怕有争王之意,也会放手一试,”赵嘉饮了苦酒,才低声道,“可我如今尚且需要李氏相护才得苟活,又哪来的权位,让他一展长才?他又如何会放着强秦明君不顾,来我这认主?”
他这些日子试着与他成为挚友,却总被他保持了君子之交,如此明澈天下之人,又哪会来赵国这种泥潭?
李左车哑口无言,最后低咒了几句,转身离开。
赵嘉轻声叹息,起身更衣,从自己抄写的书卷里的挑选了几件,前去找严江告别。
……
“竟然是《神农》十二篇,多谢公子。”严江收到礼物十分喜悦,立翻开,便见其中写着节气、畎亩法等各种农田种植之术,正是他最需要的,种田是个非常精细的活,他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有这些农家著作,至少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了。
再者,诸子百家里,农家的学术早就失传了,以后也可以当文物流传呢。
“代地风景壮丽,又有阴山美景,先生何不多居些时日,让嘉一尽地主之谊。”赵嘉面露不舍得,虽然严江所吐露的治国之术不多,但偶尔一语就是惊世之言,给他甚大启发。
“如今已是四月了,等回咸阳去时,便是我种的奇物收货之时,公子也曾食过,自然知其奥妙,再者天长日久,总有再见之时,我在一地不会久待。”严江微笑道。
“那就请先生路上小心,”思索了一下,他苦笑道,“早些上路。”
严江自然应是,两人又聊了一会代地之旱,严江表示已经帮着找了两处水源所在,可以打井,聊得其乐融融,直至深夜,才不舍地告别。
次日,严江便收拾行礼,带着路上收集的种子,打开地图,寻找路线回秦。
这地图是他根据记忆与秦王的舆图画出来的,一路上走过时也各种标记修改,绝对是目前秦时最详细的地图,山西入秦也可以顺便更新地图细节。
代郡这地方可以向西就是吕梁山,这条山脉也是大山,顺山向下便是上党,可以直接走大同到入太原,然后顺汾水入黄河,还可以去黄河边看看魏长城。
看着魏长城所在,严江忍不住笑了一下,扶苏好奇地问他笑什么。
“你看你们暴秦,”严江笑眯眯地指着魏长城所在,“把魏国一路都啃到哪里去了。”
魏长城原本修在黄河以东,是魏国修来防备秦国的军事要塞,但就地图上看现在的魏境,离魏长城足有七百里,人家国都大梁本来在国中,如今已经在边境了,光是看着就让人同情了。
“魏国的确是秦国宝地,”扶苏乖巧地赞道,“秦国之人都甚爱魏国。”
能不爱么?不但他家的地最好抢,而且地最肥,产的都是最好的粟米,而且乃中原文化最为繁盛之地,范雎商鞅魏冉张仪都是魏国白送给秦的,这种邻居,秦国恨不得再来十个,以至于天上来颗彗星都要去抢一把。
“就你会说。”严江笑着考察了他的作业,然后拿了几张布,小心地黏磨鼓捣起了硝石木炭硫磺,这可是从现代阿富汗地区学来的打包法。
赵嘉这小子,倒是挺有良心的。
严江本来准备这两天就走,但一个意外阻止了他。
扶苏生病了。
这年头的医学还在摸索阶段,十分地不靠谱。
好在并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普通风寒感冒,清鼻涕打喷嚏,姜汤混着红糖,捂着汗一晚上就没事了。他晚上还任性地抱着花花,不愿意一个人睡。
花花也喜欢他,舔着小主人,表示喜欢。
严江看得无语,只能强行分开他们,照顾他一晚上,免得发烧。
但这事却让严江决定多备点药物再走。
这一路上他已经尽量减缓了速度,隔三着五就停下来考察环境收集种子,可就算如此,现在的路况也是极颠簸的,这大半年扶苏这么才生一次病已经是身体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