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25)
众人失望不已,那神情就好像追更的大大说下次填坑要随缘一样悲伤。
秦王政微微点头,转头看向身边侍者:“赵高,可记清了?”
“回禀王上,皆已都记下了。”那年轻侍人行礼道。
赵高?严江眸光一缩,看向了那名侍者,这面目清秀小心谨慎的青年谦卑地像只老鼠,一点也看不出他将来的有能亡秦的破坏力,不过话又说回来,亡秦的锅绝大部分还是要秦王来背,五百年后的隋王朝同样出败家子,但人家也是花了十几年才努力败光的,哪像秦政,尸骨还未寒呢,陈胜吴广就跳出来了。
“命人抄录,传于太史。”秦王道。
这让严江一时有些惊讶,太史是史官,把这些给太史收录便是要将其当历史传播了,但他才刚刚见到秦王,这信任是不是太过了?
“卿可还有见解?”秦王见他惊讶,心底略愉悦,却神色威严,丝毫不显。
他既已是严卿君主,便要有君臣之分了。
严江摇头:“并无。”
想来是昨日说了秦国没文化土包子,这位大王急着把秦无礼乐的帽子摘掉,想有点文化传播吧。
就在这时,远方似又传来女子悲伤哭泣,声声唤着政儿。
严江神色不动,偷偷瞟了一眼秦王,便见他眉宇间又尽是阴鸷,便起身行礼,想告退了。
到底是母子血缘还在,只听秦王冷冷道:“都退下!宣她进来。”
严江于是随大流而走,与那憔悴而来的美妇错身而过。
但是下一秒,他便觉得不对,那哪是求放过的模样啊,那眼神分明是……
他猛然回头,便见到赵姬温柔地坐在秦王身前,悲伤垂泪:“政儿,母亲一时糊涂,你竟一点都不念及昔日情分了么……邯郸艰苦,那年围赵,他们硬要将你抢去,我为了你、为你……”
李信猛然拉了一把严江,低声道:“你想死啊,这些东西你都敢听!快走吧!”
却见秦王神色略为松动,严江总觉得不对,正想提醒,却见靠近秦王的赵姬猛然拔出金钗,向秦王刺去……
秦王惊醒,将她用力推开,却还是被划伤脖颈,一丝血痕滴落,惊得众人愣了一秒,才大呼护驾,冲上去将赵姬拉开。
“你这畜生,我恨不得当年就掐死你!”赵姬神色狰狞,恨极怒极,“你那两个弟弟连路都走不稳,你竟那么狠心,生生将他们放在囊中打成血肉!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秦王推开想要为他敷药包扎的侍者,竟无一丝怒色,只是居高临下,漠然凝视,对赵姬的指责视而不见。
数息之后,他缓缓道:“传孤制,喻令全国,逐太后出咸阳,迁贡阳宫,断绝亲缘,永不相见。”
周围坐人皆吓得跪倒听令,严江就这么直接观察到了秦王驱母这一历史事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全靠李信拉着跪地才没有被注意到。
秦王政挥袖负手,大步离去,没再看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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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江叹息一声,回到寝殿。
花花正在院里晒太阳,看到主人进来,立刻起身,把主人拖到院里,一起晒太阳。
四月的天空非常温暖,晒得人非常想睡,花花也满足地把头嗑在主人怀里,大爪子侧躺着,长尾偶尔一甩,十分地惬意。
严江心情却有些沉重,回想历史书里对这些都只是一笔带过,可是当那几个字化成一个完整故事时,才会发现,这些能上史记的故事,都不是普通人能吃得消的。
都是儿子,你那两个私生子不藏好了,秦王怎么可能放过他们,那太后私通的明证啊,有两个孩子在,始皇一辈子都要沦为六国笑柄,还和情夫一起谋反,你怎么不上天呢?
可怜那两小孩子了。
严江看着院中桃花打着旋落到花花鼻头上,花花努力摇头也不掉下来,叹着气帮它捻走了。
突然间,花花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对,不安地从他身上站起,在院子里来回渡步。
严江有些疑惑,左右环视,没有发现敌人。
不是敌人,那能让动物不安的……
他抬头凝视着天空,遥远的天空排列着无数鱼鳞云,像吹过水面的波浪,温柔清晰。
等下,这风不对啊。
他现在渭河盆地西方,如今是四月,吹来的应该是东南季风,但这风分明是西南来的微弱风。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两天的头发吹拂方向,发现西南风已经吹了快两天了。
艹!
他立刻抛弃了花花,回到寝殿,抽出一张没有揉软的纸,殿中太黑,他又拿到院中,将纸铺在案几上,随手拿块炭画出亚欧大陆的轮廓,定出经纬,添上黄河长江定位,在黄河几字形的右下向左边延伸出渭河的大概位置,算出雍都的大致纬度度——急得他都没直接用六分仪定位。
然后他又在图上添上陇西狄道的位置。
随后陷入沉默。
他心有些乱,又在旁边画出非洲和美洲,列出赤道,把周围的季风方向全画出来——优秀的野外专家,辨别天气了解气候是必须的。
只是,这是弄错了吧,都四月了,怎么还会有寒潮?
但若不是寒潮,为什么会有西南风,西南是青藏高原,现在是东南季风开始发威的时候,只有两股气流僵持时才会出现这种可能,若是西风压倒东风,那乐子可就大了。
四月来寒潮,地里种子不说全洗白,也会很久缓不过来。
或许是小范围的气候变化呢?
他写了信让陇西的农户们做好在地里灌水和麦杆防寒的准备,让花花呆着别动,然后便去找李信,让他把信带回陇西,交给他的手下们。
反复叮嘱后,他回到院中,便急忙冲了过去。
花花焦躁地低声咆哮着,似乎随时会扑倒那个外来者,就被严江一拍脑袋,扭了耳朵,花花呼噜了一声,点头趴回去,表示知道了,以后不会咬他。
独自前来的秦王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草图,数息之后,他平静转头,看向严江。
严江思考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画了什么。
不!你快放下那张世界地图!
31、天下
空气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有那么一瞬间, 严江甚至想放花花咬死他算了。
这图落到除了秦皇以外的任何人都没什么问题,怎么偏偏就被他拿了,这以后千秋万世,谁不知道他是最能折腾的皇帝啊!?
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横,设郡县废分封, 修长城建直道,南征百越北击匈奴, 修灵渠出东海, 收天下之兵做大手办, 骊山陵阿房宫,更在全国修了6300多公里的驰道——6300多公里啊, 以后的帝王最多也就杨广修个运河能比得上他其中一个工程,而且一个运河就把国家玩完了。
秦始皇生生在30年里把这些事给干完了,除去个人问题,在治国方略上,他可以说一个错误都没犯, 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 统一度量横, 设郡县废分封,修驰道让政令通达,才以治理六国广阔之地, 秦长城在后来数百年一直是防御北方的关键,这些都是史无前例可以参考的,他一个人就把决定做完了。
让他拿到世界地图,搞不好能打到罗马埃及去,到时汉尼拔西庇阿拿着马其顿方阵对打蒙恬王翦的秦骑兵?
画面太美,他都不敢想了。
得不到回答,秦王政却并不生怒,只平静低头,修苍白修长的指尖自地图陇西划过,一路向西,仿佛在确定什么。
粗糙的纸张,简陋的碳笔将指尖染黑,却奇迹般地平定了心底地焦躁与愤怒,只是,未有伤心。
那个女人,并不爱他,因他,她在赵国受尽欺凌,却又不得不保护他,与她的幸福相比,一个厌恶的儿子,又算什么?
“王上,您的伤……”严江决定转移话题,快走吧,留下我的图,回去上药求你了。
秦王政低垂着眉眼,一动不动,他长得不像赵姬,五官有着秦人的深邃,鼻梁高挺,侧颜几乎无敌,应是像他那早逝的父亲,只是眉宇间总有挥之不去的阴鸷之气,仿佛自出生起,就在与整个世界对抗。
空气安静了一会,秦王坐到树下案前,继续凝视那张简陋的图纸,平静道:“可。”
严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他来上药——不是,你不是疑心超重的始皇陛下吗?怎么就这么相信我这个才见两面的陌生人,不怕我治死你啊?
他有些无奈地去洗净自己的手,再细细查看了他脖子上的伤口,钗针并不锋利,金又极软,所以只是皮外伤,血已经自然止住,他去找出药箱里一些止血药粉,给他细心抹上。
花花见到自己的位置被占,在秦王身边嗷了一声。
秦王政偏头看它。
严江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花花,示意这是自己人,安全的。
花花秒懂,不再使用暴力,而是趴到秦王腿边,把自己庞大的身体都放在草席里,还挤了两下,意图用身体前将这个占据自己领地的入侵者赶走。
秦王政轻轻伸手,抚摸了一把,皮光水滑,确实是张好皮子。
花花不满地甩了头,瞪他。
严江看实在躲不过去了,只能叹息道:“如王上所见,世界之间,分四大部洲。”
他伸手一一指出,也没说什么亚欧非,而是指着非洲道:“曰西牛贺洲。”
秦王政平淡的眼眸里亮了亮。
指美洲:“曰东胜神洲。”
秦王政点头。
指着亚欧大陆道:“曰南赡部洲。”
秦王政凝视上边标注的雍都和狄道只是在地图的最右一块,六国都显得小小一团,匈奴北方还有辽阔土地,以至西方诸国都是物产丰美,月氏有牛马,西域有美酒,大宛天马,孔雀王朝更是有希世神兵,战象无敌……
严江看秦王眼睛几乎闪着光芒,一时背后发凉,几乎都要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