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180)
秦王看上河西之地很久了。
河西走廊,地处秦国边境陇西以西,因为有着祁连山融雪的浇灌,所以这条长有一千多公里的狭窄土地上,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有着几乎世界上的所有地貌, 它的南边,是难以翻越的天堑祁连山, 北边是荒漠戈壁, 是东方与西方沟通的唯一桥梁。
这样的天险之地, 又好守又好占,养育出如今的霸主月氏国。
月氏国如今正过着他们最如日中天的日子, 是盘踞着整个河西走廊的巨无霸,它西边的乌孙部族被欺负的宛如小可怜,东边的匈奴也被打得很虚弱,据最新消息,月氏王想要匈奴单于把儿子冒顿交过来当人质, 这基本属于要求对方臣服了。
当然,后来太嚣张被千年难遇的草原霸主冒顿所灭就是后话了。
若说这月氏还有什么是怕的, 那无疑就是秦国。
或者说, 草原部族没有不怕秦国的。
没办法,从四百年起,秦国就靠养马成为周朝抵御西戎的第一防线, 靠着打他们这些西方部族开拓地盘,四十多年前,隔在月氏和秦国之间的义渠戎成为秦王灭戎的又一个成绩单后,西方诸部都对着秦国都甚是乖巧,连匈奴趁火打劫云中,都是收的赵国故土,对属于秦国的九原郡,都是不怎么去的。
但这些都没有意义,对秦王来说,只有拿下月氏,那才可能得到西域的土地,以及更远的远方。
于是在秦王周游东方之后,又开始兴兵做甲,准备只要新的收成一到,就浪起来。
严江对这场战斗的胜负基本不用怀疑。
如今的中原并不畏惧草原诸部,因为秦赵很大一部分都是游牧之民,在有着秦国庞大国力支持下,有着碾压北方草原的战斗潜力。
所以,严江则专门请韩非喝了茶。
这茶喝得甚无滋味。
法学大家韩非凝视着正在翻看自己手扎的严子,眉头微皱。
没办法,这此都是是他这些年的心血。
但严子删划起来,可真的好不留情,他常常一整页一整页地打出大叉,仿佛自己不是在看韩非子精心修改的法条,而是一本注水严重的书籍。
终于,严江拿上这有两寸厚的重书,将其递还给韩非。
“这就是我的意见。固然,守法而弗度则悖,”严江手指轻巧地点击着桌案,“然天下安定,当平商、重农、重治,而非尽如先前那般重赏、重罚、重战。”
韩非皱眉道:“秦法虽繁复,却算不得恶法,只是六国庶民初入秦国,一时难以习惯,待得时日长久,自然无碍,蜀地、郢陈,不皆是如此?”
对法家而言,秦国就是法家最鲜明最骄傲的明珠,而观念,在秦国一统六国后,膨胀至无以复加,甚至有新兴的法家弗士已经在叫嚣着统一百家,独尊法术。
而秦国人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秦国人民的,秦国最开始只有陇西东部的数百里小地盘,然后吞并了戎人和关中,再吞巴蜀,然后是河东和西楚,再然后才是六国。
这说明,戎人可以习惯法,六国不习惯,只是一时的小问题,时间长了,自然会知道依法治国的好。
韩非已经修改了不少法条,严子这种改法,却是有些太过了。
“暴法方赏罚分明,如今天下已定,赏从何来?”严江平静地反问,“西出北地,非富庶中原,赏从何来?”
秦为什么一开始没去打最近的西方月氏、匈奴而是死磕东方六国?
因为没钱赚啊!
打东方有无尽的财富与土地,可以分给将士做战利品,转移内部矛盾。
但现在打月氏和匈奴能分到什么,牛羊还是牧场?
谁要问那些士兵愿不愿拼着性命换来一片牧场,得到的回复怕是当场就是兵变给他看。
韩非思索良久,方才谨慎道:“法乃治国之基,当徐徐图之,妄然而动,必生乱矣。”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秦国的军功贵族已经成为国家基石,不是想改就能改,想动就能动的。
严江淡然道:“此乃君王烦忧之事。”
阿政会喜欢这种挑战的,权利构架如何着手,他最熟练。
话都说到这份上,韩非还有什么可说的,当然低头认败,和严子一条条争取哪些可以留,哪些非改不可。
……
秦王爱妻一夜未归,当然不满,于是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拖着陛下圆滚肥胖的身体,终于在茶舍里找到了讨论律法到深夜的两人,落到阿江肩膀上,在一边默然听着。
好在韩非毕竟已经是年近六十的人了,到底疲惫,只能收起重点,约严子改日再谈。
道别之后,严子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肩膀,转头看向鸟儿,勾着鸟喙调戏道:“说是老了,我看你是又胖了吧?”
陛下不悦地转过头,不肯承认事实,只是傲骄地扬起头颅,等着阿江安慰。
阿江却只是挠了的挠鸟儿的肚皮,感受着羽毛下的肉感:“是该减肥了,陛下,你看花花与你一般大,都成天上山捉鸟下水叼雨,不求你去抓老鼠,你至少去游个泳啊。”
陛下神色大变,飞快地展翅要逃,却被一把拿住,在挣扎中被拖去了花花的虎苑。
虎苑是新宫殿修筑时,在秦王寝宫不远处依山修筑的一处大园,曲径通幽,有密林鹤鹿,还有一处巨大的水池——对了,龙首原上的巨大宫殿在秦王游览东方回归后,就已经全数竣工,秦王就很美滋滋地带着阿江住进去了。
而咸阳的重臣们正在搬迁出旧咸阳城,大多住进了龙首原宫殿群的周围,渐渐形成一个新的巨大城市群,一座没有城郭的城市。
当时有人上书秦王,希望修筑咸阳城防,建一圈城墙将龙首原与咸阳旧城一起圈入,超过临淄大梁成为天下最大城池。
但这封奏书,被秦王拒了。
“函谷天险,即为咸阳大防,”秦王当时坐在御案边冷淡道,“若真让人打到咸阳,便是我大秦当灭。”
这么看破红尘的话几乎让严江觉得太不对了,当晚就用枕头风询问陛下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朕一梦之后,反复思索,觉得梦里的事绝对是你做的出来的,所以认为此梦为苍天示警,想要避开死局听你的话好好养生的免得早逝或者被你拿毒药烧死——这话秦王当然不会对阿江说的,于是他便以游览山川看开世情为由敷衍阿江。
严江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于是这些日子越发担心,今天更是把秦王变化的原因归类到被陛下影响,决定给他好好做一点改变。
他带鸟入虎苑时,花花正潜在水池里爪鱼,它矫健的身姿在水里如同一只大鱼,轻易地沉在水底,吐着几个泡泡,又猛然浮上水面,露出硕大的虎头,带着涟漪游到岸边。
见到主人前来,立刻愉悦地串上岸来。
“花花你别过来……”严江说得太晚,被花花压在地上了整整半盏茶的时间,弄得衣衫尽湿,才被满意的花花放开,而这老虎全然没管他们中间被压得快翻白眼的陛下。
介于陛下飞到天上后总喜欢找个大树偷懒,然后声称自己已经飞够了时间,所以严江这样不准备用以前的计划。
于是花花得到了在泳池里追一只落水鸟的权力。
……
当陛下被累得倒地不起后,严江这才抱着鸟儿回寝宫。
更让严江惊异的事发生了,他都这样做了,秦王居然没有生气,看到他时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是什么事,让阿政的小心眼被治好了?
他甚至都有些恐慌,他家阿政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有什么绝症了所以情绪大变?
但离他历史上入咸鱼堆不是还有二十年么?
而且以他对阿政的了解,真要入咸鱼堆了,他也绝对是求生欲最强的那个,不作天作地才怪了,绝不可能这么安安稳稳地认命,搞不好还会关自己进小黑屋拷问长生药不死术,再和自己来个相爱相杀呢!
肯定有问题。
所以,该怎么试探呢?
严江思考了一个晚上,决定放个大招,前几日,他在蜀的供品中,看到了一套眼熟的精美玛瑙佛珠,他就知道,有一个熟人可能过来了。
这可真不容易,都十、十三年未见了。
正好,有一件礼物,应该送给匈奴诸族了。
……
一月后,就在秦王还在定立龙首原宫殿名讳时,蜀地郡守献上一位自西南滇地而来的异族大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投雷和营养液的小天使,因为作者出门没带电脑,手机看不了霸王榜,所以回家后再感谢大家。
191、美人
秦王在统一六国后, 曾经下过一道《招贤令》,意思是让各地郡守举荐所在地的优秀人材。
但这收效初时并不好。
举荐人材是一种重大投资,举荐人是要负连带责任的,就比如三十年前的秦国国相范雎举荐了当年救他于危难的门卫当将军,结果门卫投敌,范雎就这样丢官去职,老死故地。
这两年微微好了些, 但也是小猫两三只,大家都很谨慎。
所以秦王收到蜀地郡守上书, 说有异国大贤仰慕秦国, 万里而至, 只为向秦王称臣时,非常有成就感。
他甚至还给严子看了这奏书, 觉得自己威加四海,存定四极。
严子对此露出了赞同的微笑,并没有一点提醒的意思。
蜀郡守没有什么地理概念,只说贤人来自岭南,智慧无双, 而是什么智慧,却没有细说。
所以, 秦王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 带着阿江,招见了南方异族的贤士——“居罗”。
那日,天朗日清, 一身青色袈裟的佛子逆光而来,那温柔的日光,仿佛为他身披星辰,降下莲花。
朴素的锡杖持在手间,却只让他更加清圣高华,俊美无端的容颜上以白纱遮眼,唇角若有若无的微笑对着秦王方向,恭敬地按秦朝礼仪,向他行了朝敬之礼。
然而,如此恭敬的贤人,却未能得这大秦帝王应有的免礼之言。
秦王的神色阴鸷深沉,与他“对视”之时,仿佛光暗两端。
严江的淡定地露出惊喜之色,捅了捅秦王:“陛下?”
这时,原本恭敬的佛子也听见了这轻微的提醒之语,一时间,他唇角微笑自然绽放,胜过万千繁花。
当然,也让秦王神色更加阴鸷。
……
在三百年前的喜马拉雅山山南麓,一位王子苦思着带领众生脱离苦难的方法,他在树下悟通了宇宙的真相,人生的真谛,更想出了脱离苦乐的方法,意图让苦难中的人民到达安宁幸福与智慧的彼岸。
佛教从此诞生,并且在印度教的压迫下顽强生长——佛教的众生平等之论,简直是明着在打在印度教的“人天生分为四个阶级”的种姓论脸上。
但是佛教在三百年后遇到了可以与他彼此成就的大人物,阿育王。
这位前半生将印度杀得血流成河的王者一统了整个印度,并且他试图用佛教一统印度的思想,为此,他不仅仅修了84000座佛骨舍利塔,还把自己长子派去斯里兰卡传教,选择他那位生于“起八万四千塔之日”的次子为继承人。
当年严江来到印度时,正逢阿育王晚上信奉佛教,大传佛法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