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173)
这个时代的庶民们,还在青黄不接中挣扎,能吃饱的,都已经算小康之家,更不要说余粮了。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有人中饱私囊,提价转卖,但大体还是在控制之中,虽有不法之事,却只是少量,同时也相当于做了一次户籍的大清查,当然也得到庶民们普遍的感激。
秦法的严苛这便体现出来优越性,秦王在命边将严查武器走私后,抓到数个贩卖六国武器入草原的大商人,他们遍布赵、燕齐楚四国,这次大案牵连人数达到近一万,主犯皆被族诛,其它人则被拖去修驰道。
这场大案有效地威慑了六国余孽,一时间,连秦法在各地的推行都顺畅了许多。
这种恩威并重的治国之道引起了秦王的思考,开始和阿江讨论这种恩该不该多施。
阿江觉得就是要多施恩于民,这才能得到大家爱戴,光是威胁治不了天下,你是秦王又不是匪徒。
秦王则觉得不能太多,因为施恩多了便不珍贵了,若是重威而寡恩,施恩时便更能感觉到他的仁德。
这声讨论还把李信和蒙恬牵连了进去,蒙恬支持觉得恩应大于威,李信觉得威重于恩好,李信当然没有秦王那么敏锐的才思和治国经验,于是在辩论中被蒙恬几乎按在地上摩擦。
在这种快活的气氛中,他们在秦王十八年的夏天回到了咸阳。
路过咸阳东边的龙首原时,严江看到了一座即将竣工的巨大宫殿群,在夕阳之下,巍峨雄壮,熠熠生辉,宛然仙境。
无数民夫工匠还在其上忙碌,在支架上或上漆、或画栋,远远望去,蚂蚁搬家一般。
而居高临下,看远方的咸阳,更是比之先前大了一圈,一时心中大慰,纵马回家。
只是才一入城,严江便觉得不对。
咸阳城中,竟然随处可见方士打扮的士人——有人甚至专门开馆,为人占卜谶纬,说是非常灵验,得到过秦王的夸赞。
严江甚至还未入宫,便被一名三十业岁的年轻方士拦住。
“燕人卢生,见过正卿。”来者面容俊雅出尘,眉目湛然,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随时会跌足而起,乘风而去。
“何事?”严江微微挑眉。
“无事,只是仰慕正卿已久,欲求一见。”卢生言语恭敬,姿态洒脱,半点不为富贵权势折腰的模样。
严江轻笑一声:“正好,我途经燕地,也听过方士卢生大名,既如此,相请不如偶遇,你我秉烛夜谈,以术相交,如何?”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本来做好被拒准备的卢生一时有些惊讶,但却立刻的打蛇随棍上:“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严江微微一笑,在李信耳边道:“你和蒙恬自去见陛下,就说我今晚有事,明天再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184、方术
秦皇听到李信传话时,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蒙恬李信在秦皇的威严下瑟瑟发抖,前者更是体会到了弟弟蒙毅当年那位职位有多难过,低声道:“那卢生在燕地甚有名气,正卿亦是求仙之人,自然想要一试高低,想来很快便会回宫,还请陛下息怒。”
但陛下并不想息怒地样子, 冷声斥退了两将,几乎把手中的朱笔折成两段。
他连哄带骗加恐吓才叫回来的人, 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平上回来见他, 而是去找什么卢生, 他有什么……
思及修仙问道之事,秦皇骤然冷静下来, 察觉到了不对。
在与他确定关系后,阿江处事便认真甚多,从不会随意夸人,更知晓自己的性情,不应在这久别重逢之日另生事端才是。
除非, 他觉得这件事更重要。
更重要……
秦皇指尖在案上轻点,思考着的其中关卡, 对了, 上次徐福,怕也是阿江套路——他甚至有些愉悦地回想着,阿江阴人时也甚美, 想——罢了,先别想这些杂事,如今阿江还在那卢生身边。
他是想让朕私下里见他对何应对卢生?
可是两人素未谋面,能有何异样?
他想着这些天接见卢生的细节,这些燕地方士入咸阳后,影响甚大,有人为他推荐了卢生为他讲解了许多养生炼气之道,还演示了仙法,让他觉得此人还有此手段,准备回来让阿江一见深浅。
但万万没想到,他还未引见,两人便已私下相见相约……
真是岂有此理!
朕倒要看看,这次你做何解释!
秦皇眸光里带着凛冽杀气,以手支颐,飞快闭上眼眸。
将李信与蒙恬二人遣去报信后,严子牵着马匹与花花,与卢生同行,走向一家酒肆。
对于如今的方士神话,也就“方仙道”,严江在走访燕地时,还是了解不少的。
这位卢生,出自方仙道,他们这一行的称谓“方士”便是由此而来。
方仙道如今是依托在黄老之中的一个分支学说“庄派”,他们诞生于齐国的稷下学宫,尊黄帝和老子为学说的头领,后来庄子《逍遥游》、《齐物论》横空出世,开创了修道之说,便从黄老中分化出一支“庄派”他们研究的不是治国,而是求仙,是不太出名的一种学说,当然,这个不出名是指得现在。
等汉武帝独尊儒术后,黄老中的治国派从此失去就业机会,就纷纷专业成为方仙道的传人,在求仙修真之路上越走越远。
这些年,他们将阴阳家邹衍的阴阳五行说结合起来,游走于燕国与齐国的上层,向贵族们贩卖保健品,人虽少,日子过得却非常滋润。
但这种日子在秦灭六国后嘎然而止——没有了燕齐贵族,他们,失业了!
严江想到这,瞬间想通了为什么秦国首都咸阳会出来这么多方士混饭吃,这其实也算的另外一种北漂——或者说咸漂。
那么问题来了,这人究竟有没有趁自己不在去诈骗阿政?
……
两人很快入酒肆中对坐,花花熟练地当了阿江的靠背,这些天它是真的累了,仿佛又回到了主人当年万里的独行的日子。
它毕竟已经是只中老年虎了。
卢生似乎有些畏惧老虎,目光不曾在花花身上停留,只目视着严江,侃侃而谈。
他语调温和,带着骗子必须有的说服力,讲起自家学派的高人们,聊的是火仙宋毋忌如何成仙;讲羡门高又是如何摆脱贫困与负累,当上邹衍的从者,从而开创众妙之门;还有千岁翁安期生在一次意外中得到了仙人所传的太丹之道、三元之法,然后羽化登仙,驾鹤仙游等。他还称自己见过安期生本人,他在海边卖大枣,那枣子比瓜还大,吃一口就可以无病无灾,可惜这种神仙可遇不可求,我辈也只能羡慕。
严江淡然点头,一点看不出他的敷衍,而卢生讲了半天,见严子没有提息师孙的意思,也终于开始试探:“闻严子及出自西王母邦,当年周穆王驾八骏西巡天下,行程三万五千里,西王母于弇山,不知严子是自己何方归国?”
这半年他数次面见秦皇,却总觉得秦皇听他的故事不是太满意,想来问题便出在严子之上,这人谜团太多,若不弄清,终是隐患。
“记得不太清了,只知后来涉滹沱,逾太行,之前路上便只记得日夜不休,穿越高山,但见白云过身畔,飞鸟难攀。”严江微笑着形容着西王母邦的路线。
卢生微微一笑,轻声道:“在下不才,也曾读过周天子西行之记,不知可否一见天人有何不同?”
他心中已经有些数了,大家貌似都是同行的样子,至于严子昔日引天雷降之——说实话,他们这行炼丹时,也不是没见过炸炉身死之事,但求仙问道,总是坎坷难行,我辈修士当慎之,却不能禁之。
严江悠然给自己倒了杯酒,浑浊的酒液虽然经过沉淀,但还是有些浮物:“这仙术玄奇易伤人,还是不见为好。”
这时,包袱里突然生出几声扑腾,一只枭鸟怒气冲冲地从被包袱里掀被而出,看卢生的目光就带着无穷怒火。
严江的看它就要闹了,长臂一伸,把鸟捞进怀里,一根肉干就堵住了它的嘴。
“那也闻严子有驭兽之术,不知有幸一观否?”卢生看着这只灵性的鸟儿,好奇问。
“宝贝要不要给这位表演一个掀桌子?”严江微笑着问陛下。
陛下就很气,把头转了一百八十度,不看这个让他生气还一点不想认错的家伙。
卢生目光有些羡慕,赞了鸟儿灵性十足。
严江当然是过奖过奖,还把鸟头转过来亲了一口,以示自己真爱无敌。
陛下气得几乎冒烟。
卢生与他又聊起了自家方术,说每位方士都是掺天地之道,略有才能,自己便是靠着一手斗棋之术,入了秦皇法眼,而在海上的羡门高与安期生更是餐风饮露,长生不老之士,若严子愿意于秦皇美言几句,自己愿意带严子一同出海,寻仙人指点。
严江正要说好啊,便被陛下啄了一口,提醒他你已经有家室的人了!
于是他只能遗憾地表示还需要再想想,但谢过您的好意了。
卢生见他滴水不漏,觉得今天是找不出什么底细了,便准备告辞离去。
严江却突然道:“不知我可有幸,一见先生斗棋之术?”
是什么东西,能把阿政也骗住?
卢生微微皱眉,似乎在考虑,严江悠然道:“我也有一手生虚空生火之术,若能见斗棋仙术,献丑亦无不可。”
卢生眼眸一亮,笑道:“可。”
只见卢生将桌案摆到夕阳光芒下,在严江疑惑的目光下解释道:“若起方术,需得心诚,自然要置于阴阳五行之中,日光属阳,吾只是做些准备。”
严江礼貌地看着他打开腰间的一枚系带,将黑白两色棋子置于桌案上。
然后此人便念念有词,指尖一会在桌上一会在桌下做出奇异手势,而随着他的手势,黑白棋子自动动了起来,在案上相互撞击、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