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是民国!(75)
海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
却吹不散脑中翻腾的晕眩和破土而出的勇气。
他在周砚几步外停下,浓重的酒气盖过了对方身上惯有的檀香。
周砚微微抬眸,夜色中看不清他眼底情绪。
齐小川深吸一口气,喉咙发干,借着最后一点名为“酒壮怂人胆”的浮木。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望着眼前这个令他既畏怯又忍不住靠近的男人,声音带着醉意的沙哑:
齐小川想问道:“周砚……你,喜欢男人吗?”
第45章
海风带着咸涩的气息, 擦着船舷掠过,卷起齐小川额前几缕汗湿的碎发。
那句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滚烫问询,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凉风猛地噎了回去。
卡在嗓子眼里, 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最终, 出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强装的镇定, 硬生生转了个弯:
“……你那个怀表, 等回了江南道,我会想办法修好的。”
紧接着, 他在心里无声地补充了一句:虽然……大概、可能、也许……修不好了。
但这句干巴巴的承诺,总比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安全得多。
周砚原本只是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一挑。
夜色的阴影落在他深邃的眉骨下,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如同深海,难以窥探。
但齐小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了然。
周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 像冰冷的探针, 几乎要刺穿他强撑的镇定。
他敢肯定, 在这之前, 齐小川眼神闪烁时,想说的绝对不是这句无关痛痒的修表承诺。
但, 也绝不是他想听到的内容。
没有理由, 纯粹是浸淫风浪多年、洞察人心的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只剩下海浪拍打船身的单调声响, 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齐小川被这沉默盯得头皮发麻。
海风一吹, 酒意似乎散去了薄薄一层。
但脑袋里依旧像塞满了湿棉花,沉甸甸又晕乎乎。
见周砚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于是他自己踱到几步开外的船舷边, 背对着热闹的甲板。
他将手中的酒杯搁在冰冷的木质船沿上,双手扶着栏杆,身体微微前倾。
周砚背对着漆黑深邃的大海,面朝灯火喧嚣的甲板。
而齐小川则正对着那片无边无际的墨色,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天与海在极远处模糊成混沌一片,分不清界限。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带着咸腥和凉意的海风,像无数细小的呜咽。
身后,船员们的欢呼声、碗碟敲击的节奏声、粗犷的笑骂声浪一阵阵涌来,热闹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这一刻,巨大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和周砚一样,都是这片喧嚣海洋里格格不入的孤岛。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喉头,混杂着酒精带来的冲动和深藏的疲惫。
环境无声的渲染,将他心底最隐秘的脆弱勾了出来。
他忍不住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辛辣的液体,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胸腔。
然后,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沙哑又突兀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飘了出来:
“周砚,” 他这次没有用“少爷”,而是直呼其名。
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枷锁,他说道:“我想回家了。”
这句话冒得莫名其妙,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可在这远离尘嚣的海上孤舟,面对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对着身后那个同样孤绝的身影,一种倾诉的欲望汹涌而来。
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把周砚当作一个可以短暂放下戒备、说说心里话的人。
哪怕对方是冰山,是周砚。
周砚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那冰凉的杯壁似乎传递来一丝异样的震动。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齐小川扶着栏杆微微弓起的背影上。
尚未开口回应,只听见那沙哑的声音又低低地响起,像一片雪花坠入湖面:
“可是,” 齐小川的声音更低,几乎要被这风声和海浪盖过,那声音带着一种被碾碎的空茫。
他说:“我没家了。”
齐小川在心里无声地补充:也回不去了……
海风卷着这四个字,清晰地送入周砚耳中。
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清晰的忧伤气息,瞬间从齐小川单薄的背影上弥漫开来。
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这与平日里那个狡黠灵动、甚至敢拆他怀表的鲜活青年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剥离了所有伪装和外壳后,露出的从未示人的疲惫与荒芜。
脆弱得像被海浪推到沙滩上的濒死的贝类。
这种全然陌生的状态,让周砚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心疼”的情绪,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
“嚯!老刘头赢了!满堂彩!”
甲板中央,不知是谁在“斗码”中拔得头筹,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和哄笑。
声浪猛地炸开,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这巨大的喧嚣瞬间将齐小川从那种沉溺的哀伤中狠狠拽了出来。
他像是从一场短暂的迷梦中惊醒,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眼中的迷茫和脆弱迅速褪去,被一种惯常的带着点疏离的清醒覆盖。
他猛地仰起头,将杯中仅剩的半杯残酒一饮而尽。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意味,仿佛要连同刚才的失态一起咽下。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带来短暂的刺痛。
他转过身,脸上已经尽力扯出一个自然的带着点歉意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僵硬。
他对着周砚,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轻松:“抱歉,喝多了,有些胡言乱语了。”
他顿了顿,目光飞快地从周砚脸上掠过。
不敢深看对方眼中可能存在的审视或别的什么情绪。
“那个……不胜酒力,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侧身绕过周砚,迈开有些虚浮的步子,朝着船舱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快,几乎是逃离。
齐小川确实是在逃离。
他怕。
怕再在这片星光下,在这孤绝的身影旁多待哪怕一刻钟。
那被海风和喧嚣暂时压下的最初那个滚烫又禁忌的问题,会再次冲破他摇摇欲坠的理智,然后脱口而出。
而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这片海,这个人,这个夜晚,都承载不了那样的答案。
或者,是更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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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航程出奇地顺利,再未遭遇那等要命的惊涛骇浪。
风帆饱满,一路向北。
半个月后,温州青牙巷口轮廓,终于在深沉的夜色中显现。
船是半夜悄然抵岸的。
舷外灯火稀疏,只有岸上几点昏黄的光晕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晕染开。
齐小川被甲板上刻意压低的却又透着利落的脚步声惊醒。
他心头莫名一跳,迅速起身,只来得及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衫胡乱披上,便轻手轻脚地推开了舱门。
夜风裹挟着细微的雨丝扑面而来,带着夜晚海面的寒意。
他隐在舱门投下的阴影里,眯眼望去。
不远处,船头甲板的灯笼光晕下,周砚挺拔的身影清晰可见。
他正与一个站在更深暗处的中年男人低声交谈。
那人身形模糊,面目隐在斗笠和夜色中,看不真切。
只见那人似乎微微颔首,随即抬手一挥,他身后的阴影里立刻无声地现出十数条精悍的身影。
这些人动作迅捷,鱼贯登船,秩序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