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骨(84)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洛哥哥只能面带憾色地松开了手,轻叹了一声,“好、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便送送仙家吧!”
既要相送,便不能直往青远的方向走了,谈秦二人随便择了个相反的方向,被四人拥着前行。秦念久操心惯的,边走边劝他们送到这里即可,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终于说动了洛老爷,将身体不好的洛夫人先行扶了回去,洛夫人又想起自家怀有身孕的儿媳,忙叫儿子一并回去好好看侍媳妇,于是便只余下了洛青荷还陪送着两人。
三人同行,一时无声。
少顷,洛青荷轻咬了咬嘴唇,抬眼扫了扫身侧的红衣人,攥足了勇气笑着开了口:“再过大半月,便是镇上的燃灯节了,二位仙家若是闲时有空,便可以回来瞧瞧——夜里漫天飞灯,好看得紧呢。”
说罢,她又将灯节时的绮丽景象细细描述了一番,只教没见过世面的秦念久听得有些意动,连方才随口说的自己还有要事在身都忘了,犹犹豫豫地看向了谈风月,“那……”
……这阴魂是没见过好东西么?谈风月淡淡瞥他,“到时再说吧。”
话没说死,便是有机会回来看了!秦念久扭头对洛青荷笑了笑,“具体是哪日?”
洛青荷却没即刻作答,而是还以了他一笑,垂下眼小声道:“——第三次了。”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秦念久正欲问什么第三次,就听她笑着把话接了回去,“燃灯节是在下月二十六。”
眼看已将他们送至了主路之上,她停住了脚步,又笑了笑,“二位仙家还有要事在身,青荷就不多耽搁二位了。”
“哦,哦……”秦念久赶忙点头,又跟她客套了几句,目送着她转身离去。
直至看着她的背影走得渐远了,他才满脸疑惑地转头问谈风月,“什么第三次啊?”
这阴魂……谈风月凉凉扫他一眼,话音也凉意十足,“神殿一次、街上你见着她一次、方才一次——人家在说你对她三笑留情呢。”
方一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似有些不太对味,不禁轻皱了皱眉,微微偏过了头去。
“你记得这么清楚做什么……”秦念久咋舌。他听惯了这老祖的冷腔冷调,没觉出什么异常来,只笑他想太多,“三笑就留情了,那我岂不是欠了老祖你一筐子情债?”
“……”谈风月转回头来翻他白眼,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轻蜷了一下。
“得了得了,事儿都了结了,咱们也打道回青远吧……”秦念久转了转黑伞,欲要反身折返,又蓦地一拍脑门,“马车!”
那老祖买来的马车还寄放在沁园的驿站中呢!
“就先放在那儿吧,到时再取也不迟。”谈风月不在意地回了他的话,没再看这阴魂,自顾领在前面往青远走去,“——你不是还想着要回来看灯节么。”
第五十七章
不顾从符中溜出来的三九一路上又是假哭又是撒娇的,两人终还是将他塞回了符中,带他回到了青远。
进城总要经过那层识善惩恶的结阵,不出意外地,谈风月又被不轻不重地劈了一记。算上昨日出城时的一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一想到接下来要腾出时间修补被劈裂的神魂,又有可能借此回忆起那个不正不经的自己,他的面色便称不上多好看,眼神沉沉地捏了捏鼻梁。
秦念久对他所忆起的前尘一无所知,只当他是被结阵劈得脸色发青,小尾巴似的粘在他身后,眼带担忧地对他嘘寒问暖,“……真没事啊?真不疼啊?还能走吗?——不然你今天的工就别做了,先回去歇歇?”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做工呢。谈风月无言以对地侧头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否掉他的提议,半点没跟他客气地道:“那就有劳天尊,一人做两份活儿了。”
心中暗诽一句这老祖真是个躲懒惯的,秦念久撇着嘴点了点头,与他一同穿过了那漆黑的门洞。
重回青远,入眼的仍是那番世外桃源的静好景象——却更多了几分人味。满目琉璃彩光映照下,走在路上的、歇在街角的、坐在制坊中的城民们多在谈笑,被蓝天旭日的远景一衬,倒真像是从人间一脚踏进了幻界。
……若非这个个城民不是四肢不全就是五官有缺,那就更像了。
现这鬼众皆已有了七情,上回见面时又闹得不甚愉快,秦念久原以为这一众鬼魂不会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看,谁知结果却恰恰相反。
转头一见进城的是他们,一众鬼魂便纷纷卸下了面上警惕,松了一口气似的,换上了一副善意面孔,除开隐隐的感激外,似是还露出了几分……戏谑与玩味?
见鬼魂们简单对他们露齿笑了笑,便扭头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秦念久一头雾水地收回了视线,轻轻一拽谈风月,“……他们这是怎么了?”
感激也就罢了,毕竟是他们二人解开了他们魂上的禁制,还了他们七情,他们心有感触也无可厚非,可那戏谑与玩味又是怎么一回事?
“……”谈风月较这阴魂更谙人情,眉头莫名一跳,只觉得原就裂痛的魂体更疼了几分,“该是我们走后,宫不妄与他们说了什么……”
果然,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只作读书人打扮的白面亡魂往他们这边张望几眼,凑了近来躬身行礼,开口便是文绉绉地致谢:“多谢二位说服了城主,还了吾等以七情。吾等虽敬爱城主,也明白城主的顾虑与考虑,却仍不能不敬谢二位——”
秦念久忙摇了摇头,笑着道:“哪里哪里,说白了,我们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那鬼侍童子……
他话方说至一半,那亡魂便已一脸了然地点了头,面带感动道:“是!有言曰‘人道海水深,不及相思半’,二位情真如此,已令小弟我万分心折,又终破开了禁制,推恩于吾等……”
“……啊?”
他到底在说什么?秦念久一下子没听懂他这是什么意思,两眼茫然地看着他,听他嘚吧嘚吧地道了一大串谢,而后又不无敬服地道:“‘欲把相思说与谁,浅情人不知’!,小弟并非浅情人,自然深知二位情痴,甚至不惧城主,实在是教人——”
这左一句“相思”,右一句“相思”的,秦念久就算再迟钝也终于听明白了,一时喉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那宫不妄究竟都跟亡魂们胡诌了些什么!
眼前的亡魂生前大概是个心宽的,没什么忌讳,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还在叨叨着些什么“长相思,摧心肝”、“难赋深情”、“二位真是好情致”……再看那老祖,竟已冷着脸拂袖转身走了。
秦念久:“……”
他尚还傻着,那自顾说话的亡魂一拍脑门,自恼地道:“啊,瞧我,光顾着感慨了,活儿都还没做完呢!”
大家都是青远城民,便也无身份高低之分,他上前半步,自来熟地拍了拍秦念久的肩膀,“既已归来,也别多作耽搁了——这便快上工去吧。”
“……”秦念久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只得僵僵应了一声,看着他一头扎回了制坊之中。
想那老祖该是回房休养去了,秦念久手脚都不知怎么动作地挪到了城墙边上,刚站定,三九便偷偷摸摸地从符中钻了出来。
生怕被人捉去干活,他先小心地确认过左右没有旁人,这才小松了口气,一把抱住了秦念久的手臂,求知欲旺盛地问道:“方才那鬼兄说的‘相思’是什么意思呀?什么叫做‘情真’,什么又叫做‘情痴’呀?哦哦还有,‘情到浓时’又是什么——唔!”
看这小鬼一张圆脸上写满的纯真,秦念久说不上是羞还是恼,忙把他的嘴一捂,龇牙咧嘴地威胁道:“……再吵就把你扔回制坊里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