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骨(149)
众人见状,难免又是一阵哄笑。
……
……
“小心!啊——”
圆月当空,鬼哭人嚎声响彻山野,四下尸山尸海不见尽头。
已分不清浸透白衣的究竟是鬼魅所喷出的脓血,亦或是各宗人的鲜血,秦念久手持长剑,踏空急跃,紧追着前面溃逃的异鬼,自右手腕中化出术剑停云,直将那异鬼轰裂成寸段。
身后遥遥处是谈君迎的惊唤:“秦念久——!”
又有人高声一呼:“鬼王在……啊!”
一阵啸风压着那声短促的惊叫急剧旋起,将近前的数名宗人撕成了碎块,血雾烟尘之中,鬼王愤怒的话音如裂雷般炸响,“——尔等缘何屠我子民?!”
眨眼,百余宗人齐齐跃起,持剑合围向那周身满布烈焰的妖物,混乱中有人怒道:“‘尔等’?你鬼类肖小趁结界破裂入世作乱,伤人无数,还胆敢问为何?!”
“百年来日生鬼域都被封持在结界之中,难见天日——”鬼王怒极反笑,抬掌一扫便有一片火海升腾而起,将大半宗人拖卷进了烈焰之中,“逃出裂隙作恶的不过千余鬼众,尔等却要屠我万万子民!”
“可笑鬼类谈善恶……”堑天长老一把捞起几名堕入火中的修者,就要挥动手中的无定妖幡,“勿要与它多言,合力诛之!——”
两道薄蓝灵光直劈而下,将成片火海一分为二,有两抹红影自中跃起,一人持双剑奇袭向鬼王,一人全力救各宗人离火海——
……
“啧,此役过后,你可就要扬名咯——”
力竭昏沉之中,交织在脑中的像是团团浓白光雾,将所有的声画都隔绝在了雾外。
秦念久虚虚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被人背在背上,仿佛长路无尽般极缓极慢地走着,远处红日正破晓。
而那人正不停地跟他说着话。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遍地残尸余烬。原本各着彩衣的宗人身上皆已染透了红意,仍能动弹的无不忙碌着画阵、予人疗伤、拾敛尸身……
秦念久失力挂在谈君迎背上,听着他讲些有的没的,无心去问他既然有力气说话,为何不施术直接将他带回去,只慢慢地再度闭上了眼。
……
……
“……哎?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夜里,小城灯火遥遥,湖水沉寂。
忽地听见遥远处模糊有声嘶吼,谈君迎刚问出一声,转头便发现身侧的秦念久已然自手中化出双剑,闪身跃了过去……不禁摇头一叹,“怎么总这么急匆匆的……呃。”
他一收手中银扇,快步迎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水鬼作祟。”秦念久一手抱着个面黄肌瘦、浑身湿透的小乞丐,另一手拽着一头如瀑的藻样长发,无甚表情地步步向他走来,后拖着一地腥粘水渍。
谈君迎忙拿银扇掩鼻,十分嫌弃地瞥着那已不成形状的水鬼,“松了松了,抓它作甚!这般难闻,带回去炼药都怕脏了丹炉……”
秦念久便依言松开了那水鬼。
看向了那惊魂未定、连眼泪都骇得不敢落下的小乞丐,谈君迎才发觉自己的话似是有些歧义,轻咳一声,“不是不是,不是说要拿你炼丹……我们可是正派宗人!”
又赶忙好声哄了他两句,“无事无事,幸得你运气好,遇上了秦仙尊——”
小孩不住地打着哆嗦,只是惶惶摇头,好半天才声若蚊蚋地蹦出了几个字:“……是、是。是仙尊救我……”
“怎弄得像是受了胁迫才这么说的……”谈君迎失笑出声,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聊作安抚,却忽睁大了眼,“哎,这小孩竟然还是个根骨有灵的?——怪不得刚刚那水鬼欲要抓他作替死鬼了!”
秦念久闻言便轻按了按那小乞丐的后颈,片刻后道:“确实。”
“唔……”看着那紧紧抱着秦念久不放的小孩,谈君迎玩味地拿银扇一挑他下巴,与秦念久半开玩笑道:“如是这般,不如你就收他作徒弟吧,看你们宗门人丁那般单薄——”
话说一半,连秦念久都还未表态,小乞丐便急急喊了出来,“师父!”
“哎,”谈君迎故作不满地一拍他后脑,“叫什么师父。宗门修者,应称师尊。”
小乞丐便又急急地喊,“师尊!”
——根本没留给秦念久开口的余地,事情便已被这二人擅作主张地定了下来。
信手拿“无中生有”点起了一丛小火,替那观世宗还未入门的弟子烘起了湿发,谈君迎兴致盎然地道:“既然如此,总得给他起个名字吧?——跟你姓好还是跟我姓好?怎么说你是他师尊,可收他却是我提的……谈好听,还是秦好听?”
火光跃动间,秦念久并没看他,亦没应他,只淡漠地道:“那就叫衡间吧。”
……
“如何,这便是聚沧山了,风景还不错吧?”
谈君迎姿势悠哉地坐在树上,笑望向树下那一跪一立的二人,“抚过顶,便算收你入门了——待他们除祟归来,再给你补场大的!”
清风舒朗,谁也没搭他的话茬。秦念久微垂着眼,将手搭上了衡间发顶。
衡间轻轻一震,抬起了头来,神情仍是有些怯的、懦的,却有捺不住的欣喜颤动自眼中流泻而出。
天际晨光都不比他清澈的瞳仁暖润,他抬眼望着秦念久,对他展颜一笑——
——“喀。”
遍山皑皑白雪弹指融尽,秦念久惊愕地看着掌下所抚着的小脸一丝丝褪脱去了皮肉,双眼深深陷入了眼眶,有蛆虫自下钻出,啃食起了那已腐化的碎肉——
掌下原抚着的柔软发丝已然成了块枯黄干裂、森凉无比的头盖骨,衡间却仍是那般咧嘴笑着,直至没了皮肉栓连的牙关再挂不住他的下颌,“咔”声松脱了去,有数以千计的蛆虫挣扎扭动着自他口中涌了出来,喉中低低喃着:“……破、破道……”
“衡间!!”
秦念久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耳畔似有狂风肆虐,呼呼风啸自耳廓径直灌入脑中,卷挟而起的皆是滚滚前尘——
第九十八章
风声呼啸之际,有遮眼浓雾极速涌来,又极速退散而去。薄雾弥散之中,耳际、眼前,皆是景,皆是画,皆是笑语,皆是人影绰绰——
“六是吉祥,八是富贵——那你再猜猜,‘九’是什么?
“你笑一下我就告诉你!
“——‘九’是情长念久啊!
“不是吧,这样你还是不笑?
“——木头。”
笑语交叠中,他听见自己冷冷对那青衣人说……
“别闹。”
……
抬眼,忽有白雪纷纷而下,远处树旁是宫不妄正与衡间拌嘴。
只听她似嗔非嗔地道:“哼,那人根本就是个无心无情的木头,你再敬他爱他,他也根本体会不到分毫——呵,我说难听些,哪怕你死了,他都不会为你流一滴泪!”
衡间却只是鼓着脸,敢怒不敢言地拖着长声驳她,“哪会——”
秦念久看见自己远远站着,远远听着,眼内一片平静无澜,直至有一青衣人漫步而来,替他扫落了肩上的薄雪。
……
转眼,纷纷细雪丝丝染红,忽而化作了瓣瓣落梅。宫不妄扬起她那柄精美无铸的梅花剑,笑得恣傲,与他道:“今次有师兄所铸的灵剑在手,我定能胜师弟你!”
言罢,她抬手,起势——
有梅瓣落在了她的剑刃之上,碎成两半,洒入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