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之徒(46)
为什么仅仅是一纸房产赠与协议,就可以轻轻松松影响一个人对是非的判断,让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自唇间说出这么冷血的话。
许临熙手握着桌前的玻璃杯,喉头像梗着一根鱼刺一样难受说不出话。
待饮下一口温水,平静了心神之后才缓缓抬头看向许艳萍,沉声问道:“妈,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真的就能这么心安理得吗?”
许临熙问这话本没有错,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对这件事情反对的声音越大,听进许艳萍耳朵里反而会对她形成更大的刺激。
“所以你现在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你觉得自己凭什么有立场可以坐在这儿理直气壮地质问我?”许艳萍看过来的目光逐渐露出尖锐的锋芒,毫不掩饰自己已经生气的事实。
见许临熙低头摸了摸额角,沉默噤了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遂看向窗外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临熙。”她长叹口气缓缓出声:“妈妈之前说过,除了学习以外的其他事情都不用你操心。这件事情本身与你无关,你现在非要把自己搅合进来,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视线落回到桌面上,她哼了一声,音量很小:“这东西是时允给你的吧?”
见人没回话也全然不在意,因为答案明显就在这摆着。
“他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些个日子,你们两个相处得怎么样?”许艳萍问:“那孩子总是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有没有打扰到你?”
许临熙不是很赞同母亲用“神经兮兮”这四个字来形容时允,听后条件反射般挑了挑眉。
可转念一想,时允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母亲这么多次难堪,母亲不喜欢他也是必然的,况且现在也不是该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遂只淡淡回了一句:“我们相处得很好。”
之后便听见许艳萍紧跟着接话:“这件事你先不要参与了,临熙,我就跟你明说了吧。”
“我跟时长荣在一起才开始是他先追的我,我本来一个人也能过得挺好,他非要有事没事凑上来。”
“就那种程度……”许艳萍说着顿了顿,眸光闪躲兀自咽了口唾沫:“我告他个职场骚扰是一点问题没有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他。”
许临熙这是个问句,却是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出来的,话里隐隐透着不满,许艳萍能看出来,他对自己当时选择忍气吞声的做法其实是不认同的。
“因为后来我的想法又变了。”许艳萍对着人解释:“人终归都有老的那一天,身边总是需要个伴陪着,刚好时长荣的经济条件还不错。不然我结婚的话找谁不是找,为什么偏偏就要跟着时长荣呢?”
关于许艳萍要跟时长荣在一起的原因,许临熙其实在第一次从别墅回去的路上就有问过她,现在终是从她口中得到了答案,许临熙却宁愿自己今天这一趟从未来过。
“所以你就是冲着他的钱去的。”许临熙替她总结了一下。
谈不上对谁失望,毕竟母亲辛辛苦苦把自己养到这么大,她就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母子之间血缘维系的亲情终归是在的。
许临熙只是……心情有些难以名状地复杂。
看出他情绪上细微的变化,许艳萍正了正色,很认真地对着他道:“妈妈不是圣人,当然也想图点实际的。今天这个房子他要给我,我如果不收着,以后谁还知道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说罢哀叹一声,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你知不知道现在三环的房价已经涨到多少钱一平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即使不认同我的做法,也别站在所谓的道德制高点来指责我了。我这些年一个人带着你,真的已经活得很辛苦了。”
“妈……”
“不说了。”许艳萍话锋一变,转眼又恢复了先前的厉色:“我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想先回去一个人静静。”
之后推动椅子站起身来,俯视许临熙淡淡瞟了他一眼:“我还有事要先走,你在这儿想坐多久坐多久,一会别忘了把账结了。”
说完忽而扯着嘴角笑了笑:“就当是你用实习的工资请我喝了,这么多年,我也就只能图这么点心理安慰了。”
*
许临熙终是没有在咖啡厅久坐,在许艳萍离开后不久,便叫来服务员结账,打车回了家。
同一时间家里客厅的沙发上,时允头枕在扶手、整个人侧着身子躺着,两眼怔怔望着大福给自己挠痒。正看得出神,猝不及防地,手机屏幕却在这时候亮了,显示为时长荣打来的电话。
时允接起后,对方不问缘由开口就是一顿大骂:“你什么意思?你找你许阿姨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听到时长荣找来,时允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愤怒或者是惊奇。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由着对方在电话里歇斯底里,整颗心却已是麻木到激不起任何情绪。
“时允我告诉你。”时长荣继续发着疯:“你妈死了这房子现在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冲你现在这个混账的样子,老子就算不把它送给许艳萍,也要挂出去随便卖给什么人,就专治你这毛病,我倒要看看……”
“哔”地一声,电话的信号被中途掐断,时允举着手机勾唇笑了笑,没了那个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哔哔,整个世界终于变得清静。
门边有响动传来,时允放下电话,从沙发上坐起来。
许临熙进门后默不作声地换鞋、脱外套,手里还拿着刚刚出门带上的那份协议。
在时允身边的位置坐下,许临熙朝人看了过去,眼中难掩落败。
时允摇了摇抓在手里的电话,眉眼带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在调侃,对着他道:“我又被骂了,回去问问许艳萍,她是不是满意了、开心了。”
“抱歉。”许临熙喉结动了动,抿着唇:“是我没有处理好。”
“没事。”时允莞尔,整个人冷静得甚至有点不像他。
“其实也没什么好处理的。”他告诉许临熙:“想办法阻止他们结婚就好了,他们不结婚,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我阻止不了。”
许临熙回完这么一句话,没抬眼,但是不妨碍他感知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怎么会阻止不了?”时允的质问传来。
许临熙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阵阵突突跳着疼,他低头用拇指揉了揉,开口:“长辈们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左右得了的。”
“怎么会左右不了?”时允忽而发出一声轻笑,凑过来附到他耳边:“哥,我这儿有一招好办法,你要不要听听?”
不等许临熙回答,时允已经迫不及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言语间隐隐带着些激动:“你告诉许艳萍,说你要和她断绝母子关系,你跟她吵、跟她闹,她这么在乎你这个儿子,一定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的。”
许临熙因着他这话回头望过去,却在与时允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是一双杂糅了很多复杂情绪的眼睛,不复往日的单纯与澄澈,现在能看到的,只剩下满含偏执的疯魔。
“时允。”许临熙心下一凛,唤了他一声,叹气道:“我不可能这么做,你知道的,你这是在逼我。”
“那你说究竟该怎么办!”
汹涌的洪水攒够了水量总有决堤的一天,就像现在的时允,长期愤怒情感的积压让他整个人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终是抑制不住,冲人吼了出来。
许临熙喘了口气,抬手去抚他的后背:“你骂我吧,把不好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
“谁要发泄啊?”时允瞪着眼睛一把挥掉许临熙的手,双目通红揪住他的衣领:“我要的是解决问题你懂吗?解决问题!”
“我留不住我妈,保不住她留下来的房子,许艳萍甚至连她在这个家里生活过的印迹都要抹掉。你告诉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