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43)
“哎呀我知道那事,”大爷说,“那家叫什么来着,立辉,对,咱们叫他小鼠。”
“三万块钱,买了个哑巴,哑巴还带着他家隔壁秀纯家的小媳妇跑了。”老太太笑得露出豁牙,“村里笑了他家好多年,秀纯找小鼠闹了一年多,小鼠让秀纯报警,两家现在都不来往嘞。”
倪方俐问:“这也太有意思了,小鼠和秀纯还住在村里吗?”
“住着呢,我跟你讲,”老太太好不容易碰见个外乡人,八卦的心蠢蠢欲动,什么话都往外倒,“秀纯那个混账儿子,只读了个初中毕业,二十来岁娶不上媳妇,天天跟他妈吵架,怪他妈没看好他的小媳妇。”
“昨天秀纯儿子往小鼠家泼屎,怪小鼠买的哑巴害他娶不上媳妇。”大爷说,“丢人死了。”
“小鼠后来没再买小孩吗?”倪方俐问。
“他哪敢买,那哑巴孩子的父母带着警察来了村里一回,吓得小鼠又是写保证书又是赔钱,人家差点把他送进去坐牢。”老太太抓一把瓜子递给倪方俐,“自家新炒的瓜子,好吃。”
“谢谢。”倪方俐依言坐到老太太身边,“秀纯也没再买儿媳啊?”
“他俩住隔壁,小鼠被警察盘问的时候,秀纯在家门口坐了一整天,她那胆子,顶多跟小鼠嚷嚷两句。”老大爷说,“不要想着买小孩啦,有本事自己生,生不出来也是命。”
第44章 命运的交响乐(三)
“您悄悄告诉我。”倪方俐凑到老太太身边,低声问,“咱们村里是不是有好多买媳妇的?”
“不买媳妇那些光棍找不到对象咯。”老太太全然不在乎言论关乎法律,或许是她早就看不惯这些无法无天的人**们,“买一个跑一个,现在的女孩性子烈,哪能关得住。”
“五年前有个外来媳妇,住了小半年,下老鼠药把一家子包括自己都毒死了。”老大爷说,“之后我们村上了派出所的重点关注名单,别说买媳妇买孩子,两家隔墙吵几句嘴派出所都知道。”
背景信息差不多了解完,倪方俐看一眼手表,说:“我去开工啦,爷爷奶奶你们继续聊。”
“好嘞,去吧。”老太太转头对老大爷说,“小姑娘长得真招人喜欢。”
“城里的孩子都好看,哪像咱们家的整天下地干活。”老大爷说。
倪方俐站起身,朝坐在车里等候已久的任娴走去,她问:“柯熠辞呢?”
“他带着兄妹俩去村里溜达。”任娴说,“找那什么秀纯和小鼠了。”
“这村子里的故事仔细挖一挖,能拍个灵异片出来。”倪方俐坐到任娴身边,“名字我都想好了,《吃人的村落》。”
“比你前阵子拍的故事还可怕?”任娴问。
“不相上下。”倪方俐说,她掏出一盒女士烟,递给任娴,“来一根?”
“戒了。”任娴摆手拒绝。
“你没有瘾,谈什么戒烟。”倪方俐点燃一根细烟,夹在指间,烟雾缭绕,她说,“这只是个起点。”
“是的,我们的目光不仅聚焦于这一个单独的案子。”任娴说,“背后还有无数个被拐卖的妇女儿童,我们需要关注有过丢失经历又找回的创伤家庭。”
“这是个新鲜的切入点,毕竟观众们以为找回亲人就是美好的大结局了。”任娴说,“殊不知伤口愈合也是极度痛苦的过程。”
“刚到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哥不敢出门。”温瑞雪站在石桥上,望着平静流淌的河面,“他吃饭几乎不咀嚼,也不开口说话,冷热都忍着,见到陌生人反射性地害怕。”
柯熠辞问:“那你呢?”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说服自己这不是做梦。”温瑞雪说,“我怕他们把我还给我的亲生父母。”
温翎在草丛里找到一只枯黄的螳螂,他双手捧着无精打采的老螳螂,走到柯熠辞面前,展示给他看。
柯熠辞用哄小孩的语气对温翎说:“它好漂亮,你从哪里找到它的?”
温翎拨弄一下螳螂的前爪,说:“它,老了。”他蹲下,轻轻地将螳螂放归草丛,站起身拍掉手心的草渣,比划【我们去哪?】
“没有目的地。”柯熠辞说,“只是到处看看。”
空气中突然传来吵闹声,一个中年男声气急败坏地说:“周秀纯你有完没完?天天找我的茬,你怎么不去找派出所让他们分你一个儿媳妇?”
秀纯?
柯熠辞起了兴趣,他看向温瑞雪:“去看热闹吗?”
“那必须的。”温瑞雪说。
柯熠辞看向温翎:“你记得周秀纯这个人吗?”
温翎摇头,他比划【我不记得名字,但我也想去看。】
“想去就去,不用征求我的同意。”柯熠辞挽起温翎的手,迈开步伐,循着声音找到吵架的地点。
吵架的一男一女约有四五十岁,一家住平房一家住两层小楼,看样子周秀纯应是住平房的人。和她吵架的小鼠,也就是曹立辉,右手提着一桶粪水泼在周秀纯身上,嘴里止不住地骂骂咧咧:“就你那个废物儿子,活该找不上媳妇。”
“要不是你的哑巴儿子——啊!”周秀纯尖叫,“你王八蛋!”
“哑巴都能把你的小媳妇拐走。”面对持续数十年周秀纯的无理取闹,曹立辉已经忍无可忍,他“咣当”一声丢下铁桶,“以后你儿子再来给我找事,直接腿打断。”
温翎盯着周秀纯的脸看了半晌,拍拍温瑞雪的肩膀,兄妹俩对视一眼,互相确认了周秀纯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佛家讲求的因果报应不无道理,看着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两家人,温瑞雪心中极其畅快。她正要往前走一步和周秀纯搭话,柯熠辞伸手拦住她,另一只手拨通刘稳的电话,叫摄像团队火速就位。
“你们是生面孔。”曹立辉注意到围观的三个人,他警惕地看向领头的柯熠辞,“你们想干什么?”
“你是曹立辉?”柯熠辞问。
曹立辉点头,说:“你们是来找我的?”
“差不多。”柯熠辞说,他挡在温翎面前,隔绝了曹立辉打量温翎的视线,“我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对你们俩的故事很感兴趣。”他看向形容狼狈的周秀纯,“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谈?”
“谁要跟他谈。”周秀纯浑身臭不可闻,她脱掉外套丢进街边的垃圾箱,转身愤怒地走回平房。
温翎突然伸手搭在柯熠辞肩上,坚定地把柯熠辞从自己面前扒开,目光与曹立辉对视,他张开嘴巴,仍然发不出声音,便定定地望着曹立辉。
“你是……”曹立辉越看越觉得年轻的男孩相貌熟悉,唇红齿白,大而圆的眼睛,不会说话,他想到一个近乎恐怖的猜测,瞬间结巴起来,“你是、是阳阳。”
曹阳,是曹立辉给温翎的名字,意为曹家的太阳。
他有三个女儿,妻子生第三个女儿的时候换上产后抑郁,不愿继续生孩子,但又愧疚没有给曹立辉留后,主动提出买个男孩传宗接代。
人口黑市中,男童是最为紧俏的货物,更别提长相漂亮的男童。即便六岁的温翎已经记事,不好培养,曹立辉还是心甘情愿地掏出三万块钱,把温翎带回了家。
意料之外的是,温翎不会说话。
这孩子除了一副优越的皮相,什么都不如别人家的小孩,不仅身患残疾,而且脾气暴躁倔强,油盐不进。花钱买来的心肝宝贝,打不得骂不得,为了让温翎屈服,曹立辉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断食断水关禁闭,招数使尽,饿极的温翎差点咬掉曹立辉一根手指。
妻子的抑郁症因温翎的不服从变得更加严重,曹立辉不得不收起家里所有的尖锐物体。六岁的小孩眼瞳幽幽,曹立辉相信温翎一旦拿到菜刀,能毫不留情地把他们都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