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且听一曲将军令(151)
「老太太,此事乃千真万确,小侄刚在早朝探听到后,就立即前来告知府上了。」王子腾恭敬的道。
论年纪辈份,史氏是贾府的老太君;论身份,史氏随夫诰封,是一品诰命夫人,王子腾这个晚辈都应该要有礼貌。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不见我家三儿的尸体,老身都是不会相信的。更何况,就算我家三儿不幸离世,他膝下亦有嫡子可继承爵位,何需再从老二房中过继!」史氏深知凭自家老二和老二媳妇是绝对没有这个谋夺老三爵位的胆子,眼下这出闹剧定然和王子腾脱不了关系,连忙打起精神和王子腾周旋。
「唉!小侄在北边都有些人脉。据说三爷不幸身亡后,府上的琏二爷情绪激动,不能接受。在一次追击匈奴联军的途中,报仇心切,快马冲出阵型,被敌军乱箭射死。」王子腾假装悲痛的道。
「什么!?」尽管不知真假,史氏只觉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
「老太太!!!」王子腾、贾政、王氏惊呼。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史氏不糊涂
王子腾连忙用大拇指死命掐史氏的人中穴, 好一会儿后,史氏才悠悠地醒转过来。
「老太太, 你感觉如何?」孝子贾政第一时间着急的问。
王夫人从一旁炕桌上捧来一杯茶。
史氏就着王氏的手喝了一口茶, 定了定神,坚持道:「老身依旧是那一句,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一日见不到他两父子的尸首,老身是绝不会相信的!」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为三儿子做过些什么,今日她总得要为三儿子守着他的爵位、家业,绝不能让那些豺狼虎豹窃取他的东西。
「老太太,小侄很明白你的心情。小侄也希望三老爷平安无事,只是等到朝庭正式公布三老爷父子死讯后,就来不及的了!」王子腾状似为难道。
史氏冷眼地看看「豺狼」, 一言不发。
王子腾久经风浪,什么情况没见过、经历过?
他毫不尴尬地自顾自说下去:「不知老太太可记得府上三老爷的冠军侯爵与别家的爵位有何不同?」
提起这件让史氏很是骄傲的事情, 她不由得挺起腰,得意的道:「我家老三的冠军侯爵可是实打实的爵位!太上皇和皇上可是许了老三穰县和宛县两地为冠军侯食邑, 食实封,还赐下永业田一千四百亩,世袭罔替。这真真的是皇恩浩荡!」史氏神情容光焕发,刚才昏厥导致身体和精神的疲惫虚弱顿时消影无踪。
当初史氏在知道李敛封侯授邑后, 高兴得想叫东府的侄孙贾珍开祠堂祭告祖先。只可惜, 被先去寻找弟弟后回府的贾赦阻止, 让得知李敛自个儿意思的史氏很是遗憾错失了这个炫耀的机会。
要知道除却开国之初寥寥几个战功赫赫的将门一脉外,其后这几十年来能得以封爵封地的可是一只手掌就能数出来,就算是初代荣国公和初代宁国公都没有这个荣耀。眼下满朝上下有封地食邑的爵爷可不多,两只手掌就能数得完。
一个有食邑封地的侯爵可比一个只有公爵虚名的国公更有体面,更有荣耀。
史氏娘家两个一门双侯的侄儿,都不过只有保龄侯和忠靖侯两个侯爵的虚名而已,没有食邑之余,连实职也没有,可远远比不上她家老三。
史氏她恨不得告诉全京城百姓和贾家列祖列宗,这个辣么出色,被太上皇和皇上下旨十八岁封侯,领食邑封地的冠军侯就是她的儿子,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九死一生才诞下的儿子!
见得史氏的脸色和缓下来,甚至透露出几分高兴、骄矜的神情,显然自己刚才是戳中了她的痒点了。
王子腾连忙打铁趁热,危言耸听的道:「小侄在朝堂上探听到吏部、户部和礼部的意思,待冠军侯父子死讯传出后,他们就会上折子把冠军侯一脉的穰县和宛县两地收回。」
「什么!?他们怎敢!他们怎敢!?」史氏脑里的那根弦好像一下子就断了。
按本朝甚至历朝历代的惯例和规矩,不论是男爵、子爵,还是公爵、侯爵,除非皇恩浩荡,另有旨意,否则只要没有子嗣袭爵,朝庭是会收回其爵位、封地的。
自大周立国后,历任大周皇帝一直有意无意地削减朝中爵位。有了爵位便意味着朝廷要世世代代养着这家人,即使降等袭爵,但至少都要把这家人从老子养到儿子再养到孙子。这还是小事,怕就怕一代比一代差,空顶着祖辈父辈的功绩寅吃卯粮,尽干欺压良民的缺德事儿。而且皇帝派出去的封地食邑越多,国库就越是缩水。更重要的是,朝中勋贵多了,对未来的皇权不是件好事。
所以,如果李敛这冠军侯一脉真的断绝了,朝庭是绝对会收回冠军侯爵和穰县、宛县两地的。
对此,史氏理智上接受,但情感上完全不能接受。
王子腾语重心长的道:「唯今之计,只有过继一子到三老爷名下,然后上折子请求立其为冠军侯世子,方可保着三老爷出生入死打回来的爵位和封地啊!」
「……」史氏踌躇不决。
如果琏儿真的随他父战死沙场,要从大房、二房里寻找一子过继给老三的话,论身份无疑只有宝玉是最适合的。
大房原有两子──瑚儿和琏儿。老大把琏儿过继了给老三后,大房就只剩下一子。而且瑚儿是长子嫡孙,不可轻动,无论过继谁都不能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这样一来,大房是没戏的了。
而二房有三子──珠儿和宝玉是嫡子,还有个庶子贾环。
本朝除了寻找借口削爵外,对爵位的传承也有严格的制度规定,其中一点就是承爵者必须是嫡子!若无嫡子,则被视为亡嗣论。
其实李琏作为冠军侯世子也是不符合资格的,严格来说他只是过继子,只能称李敛为嗣父或过继父,并不是真真正正的冠军侯嫡子。然而,太上皇发话让李琏随李敛一道继国姓李,皇上又默许之下,吏部才捏住鼻子认了。
如果要再过继一子给老三,珠儿是二房嫡长子不能动,而贾环又只是个上不到台面的庶子,那么就只能过继宝玉了。
见得史氏犹豫,王子腾连忙打了个眼色给自家妹妹王氏。
王氏点头,婉言道:「老太太,三老爷是老爷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浓于水。老爷总说三老爷是他亲弟弟,兄弟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往日有什么怄气唠叨都是小事。如今三房一脉将要绝嗣,老爷是吃不好睡不安,愁眉不展。他和儿媳都是极是愿意把宝玉过继给三房,承嗣香火的。」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谁说王氏嘴笨拙言的?听到这番说话後,史氏虽然明知王氏根本就是觑觎老三的爵位和家业,但心里还是觉得很妥帖。
史氏嘴里回答着王氏,眼睛却看着满脸诚恳的王子腾,缓缓道:「你要是真的有心把宝玉过继给老三,我很是再欢喜、欣慰不过的,只是……」
这拉长的尾音让王子腾兄妹心下一突。
「若是老三或者琏儿平安,我这老婆子插手三房的事情,只会平白惹人埋怨。」
「所以,都是等朝庭公布老三和琏儿消息后,再决定是否让宝玉过继给他三叔吧!」
要是等朝庭公布小叔子和李琏那小兔崽子的死讯后,收回爵位和家业,她还有什么可以捞的!?到时候还想她把宝玉过继出去!?呸!门儿都没有!
王氏不由得看了自己的主心骨一眼,希望兄长能想出法子。
有见及此,史氏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之意。
这个王子腾野心不小,这十几年仗着四大家族的名头和自家老爷(贾代善)生前介绍过给他的一些人脉不住地往上爬,还不自量力想要攀上老三。现在恐怕是想要趁机收编、接收老三的人脉旧部吧!
史氏终究是一品荣国公夫人,这些年虽然少了外出应酬,过着含饴弄孙的生活,但凭着她一品夫人和冠军侯亲娘的身份,就算她不亲自去了解,多的是人在她耳边报讯。而且她也是出身侯府,嫁入国公府,活了大半辈子,耳濡目染之下,只要不犯浑,她还是一个合格睿智的掌权人。
王子腾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已经被史氏猜到了一半,虽然从自家夫人口中得知史氏不再偏爱二房,但对史氏的印象都不过是个普通的富贵人家老太君而已。
见得史氏如此顽固,他也是有点儿恼了。
「老太太,小侄也是一片好心,看在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又是姻亲的份上,才赶来相告,你又何必如此不识好人心呢!难道小侄还会特意撒谎来骗你不成!?罢了罢了!小侄也不留在这里讨人嫌了!小侄这就告辞!」王子腾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哥哥慢走!」接受到王子腾临走之前递来的眼色,王氏会意,一边起身扯住王子腾,一边转头向史氏苦苦哀求道:「老太太,你就当是为了宝玉吧!宝玉生而衔玉,你往日最疼爱的就是他!你难道就忍心他以后的日子过得苦兮兮,终日忧心生计吗?」王氏这是晒出自己最大的筹码,也是最大的杀器。
她知道自己这个婆婆最疼的孙儿辈不是大房十八岁中探花,如今的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贾瑚,不是三房年少有为,能文能武的冠军侯世子李琏,也不是自家出类拔萃、勤奋好学的珠儿,更不会是那个混账种子贾环,而是自己的小儿子──含玉而生的宝玉。
无疑,王氏这是押对了宝。
一提到宝玉,史氏立马就迟疑了。
荣恩伯府是老大的,是瑚儿的。纵然之后分家,按嫡长子得家产七成,余者三成的规矩,公中的财物也有七成是老大家的,剩下来的三成才是老二的。老二房里再分家的话,也是珠儿占七成,宝玉和贾环共占三成。
就算她把自己的家私全部都留给宝玉,只怕依宝玉慷慨大方的性子,也留不到多少在手里。宝玉生来不凡,如果能够有一个长远而稳定的财源供他开销,结交朋友同僚,日后在官场上定能扶摇直上的。
「你常说宝玉是最肖国公爷的,他若是袭得冠军侯爵位,一定能光宗耀祖,光耀贾家门楣,好生孝顺你的!」
此话一出,原本有点心动的史氏反而下定了决心,断然道:「好了!宝玉生来不凡,日后自有他平步青云、一展所长的机会!用不着靠他三叔的爵位、家业晋身!」
「政儿!你若真是怜你亲弟弟后继无人,就等朝庭公布确实消息后,让珍哥儿召集族老开祠堂,把宝玉正式过继给老三吧!」
贾政顺从地点头,理所当然的道:「若三弟和琏儿真的不幸遇难,儿子作为兄长的自当不让弟弟断绝香火。不过,宝玉是个不成器的,过继给三弟恐怕会让三弟的威名有损,倒不如把珠儿过继给三弟吧!」人死如灯灭,过去的种种恩怨都烟消云散。
而且,贾政和李敛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大仇怨,不过是年少不懂事争夺父母的看重,嫉妒弟弟的出色,长大后性格不合,又文武殊途,不在同一个圈子玩,关系淡薄。但既然弟弟死了,一切都就过去了。
不论贾政是真孝顺还是假正经,但他从来都没有逆过贾代善和史氏的意分毫。从这一点上看来,也难怪从前史氏偏爱次子的。
王氏简直就是要晕厥了!
如果没有爵位、家业可得,她压根儿连把宝玉过继的念头也不会有,更不好说要把她最出色的珠儿过继出去!
她从前不好说处处示好三房,但至少对三房是善意相待的,只盼望小叔子能够拉扯一下她家的珠儿和宝玉。但是李敛是如何回报她的!?不过是吃个丫头的胭脂,居然就把她的宝玉打得躺在床上足足休养了半年才能下地!王氏选择性地忽视宝玉向她堂姐讨胭脂吃一事。宝玉才这么小,他懂得些什么?况且,依王氏所想,能够被她的宝玉吃胭脂是那个小丫头的福气呢!
自从宝玉吃胭脂被打后,王氏对三房的态度立时三百六十度大变。贾家二房那二少爷是个色胚子调戏府上丫头,惹得刚正不阿的冠军将军(当时还未被宣旨封爵)看不过眼,出手「为民除害」。这谣言不单止满府上下风传,更是街知巷闻,无数听到的百姓都不由得举起拇指,大赞冠军将军「大义灭亲」之举。有不少人更是翻出当初宝玉抓周时,抓了些脂粉钗环,其父贾政大怒,断定此子将来乃酒色之徒耳一事。市井之间还传出宝玉曾言:「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惹得无数男子越发鄙夷这个「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