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34)
“你感觉如何?”阆仙开口问道。
谢兰折看上去还有几分迷茫。她没有回话,而是观察四周陌生环境,待确认似乎并无危险后,才谨慎开口,道:“我感觉很好,多谢。”她意识到自己现在身无寸缕,伸手抓住了大氅边沿,将自己裹紧。
“可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何事?”阆仙继续问道。
“……我记得德妃带人来赐我一死,之后我饮下了鸩酒。”谢兰折道,她说到这里话语一顿,面色有些不好,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临近死亡的时刻,她目光一转,看向了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北帝道,“我记得是你救了我。”
“是,孤救了你。”北帝答道,走上前来,将一套女子衣物放在了谢兰折手边,“我们会在室外等你,待你换好衣服后,我会带你去见你的兄长。”
阆仙扫了一眼,认出那套衣物上绣有防寒的阵法,算是一件法衣,不由眉尾微微一扬。谢兰折的新身体纵然为软心木所造就,天然带有灵气,初初醒过来时却仍然是凡人,会畏惧寒冷。这些事原本都该是阆仙来做,他倒也准备了衣物,不过因为并没有携带女子衣物,是故准备的是一件男子衣物,此刻有北帝代劳,他便没有多事。
“走吧。”北帝对阆仙道。
阆仙对谢兰折道:“姑娘若有任何不适,应当及时告诉我。”他见谢兰折点了头,才和北帝一同走出了这间冰室,背对门口而战。
“尊者看上去好像很高兴。”阆仙道。
“心愿既了,自然高兴。”北帝笑道。
片刻后,谢兰折换好了衣物,从房中走出。
“我们走吧。”北帝道。
谢兰折却不声不响,跪地向北帝和阆仙行了稽首大礼,道:“谢兰折多谢二位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阆仙避开了这一礼,北帝站在原地受了。
“你应该谢谢你的哥哥,我是为了他才救的你。”北帝道。
阆仙挥袖一拂,用灵气将谢兰折抬起,道:“我收了你兄长的诊金,自当尽力救治,不值一谢。”他用神识探过谢兰折内腑状况,确认灵魂与身体适应良好后,对北帝道,“既然人已救回,我便先走了,云无觅还在外等我。”
待北帝点头后,阆仙向前迈步,身影消失在此处。
“我们走吧。”北帝回头看向垂首站在他身后的少女,道。
“好。”谢兰折轻声应了,微微一笑。
整座宫殿都属于北帝,他心思微微一动,就能找到月烛君在哪里,只是今日身后跟了个凡人,他只能慢慢走过去,在心中反复斟酌该怎样坦白。
月烛君又待在他的书房里,他已不知在此坐了多久,连灯油熬干了,天光又亮都没发现。此刻手腕实在是酸痛难忍,才搁下笔,轻轻按揉因为伏案过久而发红手腕。摊开在桌面上的书页,上面内容正是有关轮回之事。
有人径自推开了他的门,他抬头,看见了他的陛下,下意识叹了一声,无奈道:“陛下怎么又来了?”
北帝这次却没有跟他调笑,而是一本正经道:“自然是来给你送礼的。”他向旁边一让,笑道,“如何,你可还认得出这是谁吗?”
谢寻瑾猝然站起,背后椅子在玉砖上拖出刺耳声响,他的笔被他动作所带,滚落到了地上,玉质的笔握摔碎成了几瓣,他却已无心去看了。他死死盯住那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眼眶发红,嘴唇颤抖,那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几滚,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阿兄!”谢兰折的眼里落了泪,哑声唤道。
“兰姐儿……”谢寻瑾答了一声,眼中终于还是落了泪,他从桌后急步走到兰姐面前,抬手想要触碰兰姐脸颊,将要碰到时,却又猛地收回了手,颤声道,“这是什么陛下的新把戏吗……”
北帝啧了一声,刚想解释,却看见兰姐儿扑进了谢寻瑾怀里,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北帝有点酸,他都还没抱过呢。
“是我,阿兄。”兰姐儿哽咽道,从醒来到见到谢寻瑾前,这姑娘一直表现得沉稳而警惕,可是此时见到了她的兄长,才终于泄露出在陌生环境醒来的害怕,和劫后余生的惊喜。她浑身都在不停颤抖,眼泪打湿了谢寻瑾胸前衣襟,像是只被暴风雨吓破了胆儿的毛茸茸的幼鸟,缩在它相信的羽翼之下放声大哭。
谢寻瑾手掌落在了她的头顶,顺着发丝安抚拍过她颤抖背脊,安慰道:“没事了,兰姐儿,没事了……”
作者有话说:赶上了,本来以为今天能坦白的,结果没有……明天肯定结束。希里黛玉的《一个母亲的复仇》超好看,我在电影院哭到抽抽,求求大家去看呜呜呜。
第四十一章 文心页(拾)
谢寻瑾安顿好了兰姐儿,在她睡着后,才出了门。
北帝站在门外等他,听见响动后回过头,笑着问道:“这次可高兴了吗?”他神色间总是有种懒洋洋的情态,此刻眉峰一挑,笑容里就加了痞气,看上去简直英俊到欠揍。
谢寻瑾脸上的泪已经擦过,眼睑到眼尾却还是红成一片,此刻眸中带笑注视着北帝,反问道:“陛下似乎有些事没有告诉我?”
北帝敛了笑意,颇有几分忐忑地观察谢寻瑾神情,见他没有生气迹象,才清了下嗓子,低声道:“其实我并非燕庭葳转世。”
“我知道。”谢寻瑾道,“从前只是怀疑,今日终于能确认了。你跟我之前那位主公的性子,其实并不如何相似。”
以谢寻瑾的性子,即使是有九分把握的猜测,只要没有实证,他就会说只是怀疑。
“那你之前为何不说破?”北帝问道。
“我为何要说破?你既然说自己是转世,那么性情有些改变也说得通。况且我不知你的目的,你我之间实力又相差悬殊,我怎知说破后会发生何事?既然你说是,自然就是了。”谢寻瑾答道。
他话里话外都是不信任某人的意思,北帝一时气急,怒道:“能发生何事?难道我会舍得……”伤你吗?
他没有说完剩下的话语,就对上了谢寻瑾那双含笑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所有怒气都被浇了个干净,热意涌上脸颊,猛地闭上了嘴,没有被谢寻瑾套出话来。
他平复片刻,才继续说道:“当年带你走出森林的人是我。”
谢寻瑾这才眉眼稍动,问他:“那你当初为何要以东宫的模样现身?”
“是为了取信于你。”北帝答道,他没有说完剩下的话,因为当时,你最想见到的来救你的人是他。
“后来我偷亲的人也是你,对吗?”谢寻瑾继续问道。
北帝点了点头,面上红意又起。
谢寻瑾一时沉默,片刻后才道:“果然如此。我生前就想,殿下万金之躯,何以会来寻我时既无马匹,也无护卫,甚至连火把都没有,实在是奇怪。只是我当初因为动了心,便就算觉得不对,也不愿意去想了。后来我偷亲你那一夜……”
北帝咳了一声,谢寻瑾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继续说道:“不说当时宫门早已落锁,就说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太子又怎么会偷偷出宫?次日我在床上醒来,只当那是梦一场,原来却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北帝不满道,“你亲了我,是要认账的。”
“是吗?我还以为我亲的是燕庭葳呢。”谢寻瑾冷淡道。
北帝却没有如他预想中一般生气,而是看着他笑,肯定道:“你不喜欢他了。”
谢寻瑾眉峰一挑,就要继续开口,却被突然凑近的北帝打断。他下意识一退,背部就靠上了门,被北帝困在胸膛和手臂之间。
北帝笑道:“卿卿何必害羞?你若是喜欢他,以你如此守礼的性子,如何会直呼其名?”他低下头,凑得更近了,鼻尖都要和谢寻瑾蹭到一起,“你从以前到现在,喜欢的一直是我。”
太近了,谢寻瑾想到,仿佛呼吸间的热气都会扑到对方唇齿之间。他垂下了眼睫,不敢去看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冷静道:“我已非凡俗中人,自然也不需再遵循旧礼。”
他没有否认后面一句话。
北帝眼睛一亮,心中一甜,被上涌的爱意弄得脑袋晕乎乎的,胆子一大,就想低头亲一下,却被谢寻瑾一掌推开。
他毫不设防,谢寻瑾却用了气劲。北帝反应迅速地捂住胸口,作出疼痛表情,张嘴就要撒乖卖痴,却听见谢寻瑾率先道:“陛下不必装了,你还没说为何会待在我身侧。”
北帝迟疑片刻,拿出了一块玉,问他:“你还记得此玉吗?”
谢寻瑾当然认得出来,这块玉从他出生之后就一直被他贴身佩戴,无论洗漱还是睡眠都不曾解下。系玉的红线换了许多次,玉却一直是这块。他皱了眉。
北帝小心觑他神色,作出了一幅正人君子表情,继续道:“我当年与魔将作战,受了重伤,不得已将身躯放在冰中将养,神魂离体,投入温魂玉之中修养。这块玉因为灵气充足而被人当成宝物,几经转手后流落到了凡间界的谢家手里,被你家当成了传家宝,在历代家主之中转手。”
“我在玉中时睡时醒,因为神魂受伤,常常一梦几百春秋,直到后来这块玉被传到你手上,我伤势渐好,才睡得少了。后来猎场中那次之所以救你,是一时恻隐之心发作,加上我刚好有能力现身,便做了。后来那次……”他话语一顿,觉得嗓子有些痒,又咳了一声,斩钉截铁道,“也是因为孤心地善良。”
“当初我之所以能救下兰姐儿,也是因为你当时正待在皇宫内和燕庭葳吵架。我见你如此心忧,想替你去看她一眼,才恰好赶上了。”
谢寻瑾继续问道:“那后来呢?从前也就罢了,为何我死后你以原身见我,却说是燕庭葳的转世。”
北帝一时沉默,片刻后,才道:“因我那时以为你仍然喜欢他。后来见你一直没有怀疑,更是不敢说了。一直以来我都在看着你,你却从不知晓我的存在,若是我说破后你认为在世间再无牵挂,我该如何将你留在我身边?”
谢寻瑾道:“那你又是为何不告诉我兰姐儿还活着?”
北帝答道:“我当初救下兰姐儿时,她已经饮下鸩酒,鸩毒深入五脏六腑。情急之下,我只能选择将她的灵魂和躯体一同冰封。她身体尚未死去,是故无法魂魄离体,不能像你一样转为魂修。鸩毒毒性霸道,对于凡人来说完全无解,我也不知她是否能被救回来,如何能告诉你?此次兰姐儿之所以能醒过来,不是因为有人解了鸩酒的毒,而是阆仙直接用软心木为其再造了一具躯体。自从妖族避世后,软心木何其难求?即使是我的宝库里也没有,我没有把握到底能不能救醒你的妹妹,自然不愿让你有可能再添一次伤心。”他说完这一切,会意沉默,留给谢寻瑾反应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