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95)
全客厅的人都沉默了。郑郑看向了张骆驼,芦幸望了一眼张骆驼,又看向了乔德。
芦幸的神色有些困惑,而他知道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困惑。
想。阿煤提到自己的想法,以一个机器人的身份,它描述它想法的方式像在描述思考。
但芦幸并不反感,他很快转过头来,竭尽可能地抑制住自己的疑惑,没有继续深问下去,只是嘀咕道:“这听起来真的有些奇怪……”
他又友好地朝四周环绕了一圈:“但我觉得行——如果阿煤坚持的话,你们怎么看?”
“我觉得行,为什么不行呢?”郑郑说,假装不在意地耸耸肩,但正因为这样她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张骆驼看着她,猜她在那一刻想到了李香香。
“——但是还是要看乔德和骆驼,你们怎么觉得的?”郑郑继续说。
她转过头,和芦幸一起瞟向了乔德,显然认为他是他们之中最不好对付的一个,也可能是直接拒绝阿煤的一个,他对仿造人和机器总有着似有似无的冷漠,即使在他和张骆驼在一起之后改善了很多,但那冷淡仍然存在。
乔德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也冷冰冰地看了他们一眼。
“可以。”他简单地说。
芦幸看起来原本已经准备好反驳乔德了,但乔德开口一瞬间,他那些话全部钻入了壳里,他惊讶地张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道:“等等,你同意了?……”
他不可思议地说:你和阿煤……你们不是很讨厌彼此吗?”
但乔德没有回答芦幸,他皱起眉头,看着那台收音机,就像在看一个人,他的视线穿过芯片、零件、电台、喋喋不休的新闻,停留在某处,停留在他们无法看见、也无法寻觅的某处。他眨着眼睛,像在和阿煤达成某个约定,在那刻他不用话说就能完全明白某些事情。
“那骆驼呢?你怎么想?毕竟你才是阿煤的主人。”郑郑关心地看向张骆驼,等他拿主意。
张骆驼站起来,他的表情也波澜无惊,他看着收音机,仿佛在面对一个交往多年的朋友,他完全了解对方怎么想。
接着,他的视线从收音机上移开,缓缓地升到收音机的上方,像是看到有什么实体在上空中飘荡,洁白无比,像是灵魂一般。
他眨眨眼,没有犹豫,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完全信任地,对阿煤郑重其事地说道:“记得准备好,这次会非常艰难,比我们以往面对的还要艰难的多。”
第73章 超新星来临前(二)
“我们再确认一次我们的具体行动——”计划会议上,郑郑说,她低下头,将她写的计划念出来,“下个星期五,也就是九月三日,十点开始行动。八点我和芦幸到公司,像平常一样。九点三十五左右,芦幸的人出场,他们会出现在十一公司的门口,先是抗议,然后是试图冲进公司,九点四十五他们冲进来——那个时候全重庆城的人大多数都起了,即使火星想要追捕我们,也要想办法不影响一大群因为早上无比清醒里的人。”
芦幸满意地比比左腕,示意时间,得意地展示他能把握时间的精准性。
“然后在芦幸觉得差不多可以通知火星时,他会按下信号灯黄色的键,我会拉下警报器。”乔德严肃地说,他转过头来,面向张骆驼,他的语气稍稍温柔了些,“到时候我会发送红色信号,你收到就马上出门,和我还有阿煤在飞山墓园门口会合,飞鸟会在墓园的C-22区等我们。”
阿煤发出满意的一声“收到”。芦幸笑眯眯地转过头看了它一眼,阿煤正式加入了他们。张骆驼不知道这个决定明不明智,但现在看起来还不错。芦幸开玩笑地对他们说:“这有一个显然的好处,至少我们发言时不会被愤怒地抗议插播新闻了。”
“然后是我。”郑郑接话道,她将手中的头发攒成一个圈,再散开,“我在接到张骆驼发出的绿色信号灯后就立刻去崩掉Q的眼睛,我肯定那里面有开关。”她做了一个上膛动作,这些天她已经练了千百遍,她微微笑笑。
张骆驼点点头,严肃地接受了,实际上他已经对这些内容滚瓜烂熟,里面的细节也一一记熟,这不仅仅是因为这对他们来说这很重要,而是这一个月他们一直在不断地策划和更改这个计划,重温了许多回,每一次更改他们都要花很大的功夫,四公里的秘密组织、南坪独来独往的黑客、从各地运来的精良枪支,都算入了他们的范围内,这已经是他们第十五次会议了。
他看着郑郑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将东西收到一边去,明白这次的会议已经结束了,便也放松地站起来,走到窗边,舒展一下视野。
窗外,他看到,这座城市仍不知情地在飞速运转,呈圆形绕城市的广告飞船、“爱你”糖果广告的全息影像,全息男孩诱惑地咬住整颗水果硬糖,人们穿着时髦材质的衣服穿梭入港,一切没什么变化,城市从没有因为他们的计划就更改什么,它就像旧世界的地球自转一般,一直转,一直转,直到世界毁灭,末日来临为止。
他们的行动会让这座城市停止封闭的自转吗?他看着远处划过的飞船,不由想道。
乔德走到他身后,和他一起看着这城市的影子,张骆驼感到他的胸膛就在他背后,他轻轻地朝后一靠,感到乔德接住了自己,接着,乔德的手温柔地攀附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该走了。”乔德轻声说。
张骆驼点点头,他没有忘记他们要做的事。
深夜里,他们开飞船出去,一如既往穿过深黑的小巷,像以往那样到达了飞鸟的住处。
飞鸟的病毒已经在最近建完了。随着病毒慢慢地完善起来,缺口越来越小,飞鸟看向那病毒的眼神越来越像一个崇敬者。他告诉他们没几天就能交货。而在不久之前,有一天他们迈进南坪小巷里的大门,飞鸟果然按照约定所说,没有再坐在电脑面前面对无数的程序,而是将一只手放在鼠标上,玩扑克游戏。那些多色的结构都消失不见。他注意到他们,转过身来。
“我建完了。”他得意洋洋地说。
他把病毒精心存储在芯片里,交给张骆驼,让他们好好保管。
“这病毒完美的像是一座城墙。”他说,“但我不想拿着这玩意儿。尽管我很爱它,但是如果被发现我拿着它,我会遭受牢狱之灾。”
但他同意到时候和他们一起去飞山墓园,帮忙破解那台电脑,这也是他们当时约定好的计划之一:“我负责破解电脑这块,那电脑程序的防火墙一定不好弄。”他说话语速飞快,仿佛少说一句就会让他立刻断气。
而这一次他们去则就是为了这个计划,在多日完善之后,他们的计划差不多已经到了较为完整的程度,他们径直将计划里属于飞鸟的那部分告诉了他,并把信号机给了他,在飞鸟一阵对信号机的挑剔和欣赏后,他们告诉了他行动的日子和计划——到时候飞鸟看到红色的信号灯亮后就赶往飞山墓园,他们在C-22区会合,总之,尽量避免飞鸟被目击和他们待在一起的可能性。
一切都是为了安全。就像飞鸟的强调的。
飞鸟满意地点点头:“我应该不会吓得手抖了。”他想了想,犹豫地添加了一句,“就算你们到时候被抓了,也不要供出我。”
张骆驼点点头:“我们会给你钱,你可以躲起来离开。”
飞鸟朝他耸耸肩:“谢谢你,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我就活这么一次。”
就活这么一次。他的语气非常庄重。张骆驼不由愣了一下,接着他若有所思地笑出来:“是的,你说得对。”他们和飞鸟告别,离开了飞鸟那间小小屋子,重新到了深夜南坪的大街上。在这里,飞鸟的房间已无影无踪,他躲在如水的互联网上,以那里为栖身之地。但不可思议的是,张骆驼想,飞鸟躲在他的小屋子里,却仿佛比在外面的人见得更多和更广,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看到这座城市的一角真相——也许是因为互联网的尽头比城市的尽头广得多。
张骆驼走进夜晚南坪的街道,街道上到处充斥着蓝色光辉,光线污染几乎布满每一条大街小巷。张骆驼刚从巷子中出来便被巨大的明亮广告牌迷得眼睛流泪,他不适应地眨眨眼,追上乔德的步伐。
不管他以后怎么样,这可能是他最后几次看到这幅景象了。他抬起头,忽然伤感地想。他也要去追求他的生活去了。
这些深邃的街道,藏在其中的肮脏和炫目,在行动之后要么和他们再无联系,要么他们被永远埋在这里,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的脚步不禁放慢了些,乔德注意到了,也随着他放缓了步伐。他们一直向前走去,直到走到十字路口,准备朝右拐,去飞船那里。张骆驼最后专心地看了南坪几眼,拐弯离开,但突然地,他发现乔德却没有动,而是留在原地,昂着头,看向另一个地方。
“怎么了?”张骆驼疑惑地问,跟着乔德的目光看过去,看他在看什么。
他发现乔德看的是游戏广场,那上面敦煌之神的眼睛在慢慢张开。乔德以前对这里总是目不斜视,他走过那里,像是走过一排吵闹的墓地。
“你想玩吗?”乔德不知道为什么,语气有些忐忑不安地问张骆驼。
张骆驼想了想:“不太想。”他摇摇头,他对游戏一向没什么兴趣,就算他会怀念这里,也很难怀念游戏广场。
但乔德仍然停留在原地:“你真的不想吗?”他面部表情严肃地像机器一样,双眼却似有似无地瞟着游戏广场:那些舞动的船水手服的女孩,像素级别的武士和杀手。有一瞬间他别扭地躲开张骆驼的目光,几乎像是跑,或者是逃离。
张骆驼忽然明白了过来。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他立马感受到乔德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朝他瞟来。他立刻停止了微笑,装作严肃地说:“我们去看看吧,我真的很想玩。”
游戏广场像个大型夜排档。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红色光线交错朦胧,廉价的游戏桌上散发着常年累积的奖金。他们在那些弯弯绕绕的游戏里游走,扫地雷、超级战士、夜中餐厅。他们走一步停一步,打量着它们,最终选择了一个射击游戏。
他们笨拙地戴上vr眼镜,将游戏币投入盒子,听到它铃铛作响,接着画面预示游戏开始。画面上立刻出现无尽的沙漠,它们颗粒般在他们脚下涌动,像是一层层波动的海水,廉价的游戏音乐煽情地响起,提示他们该进入另一个世界。
开局不到四分钟张骆驼就败下阵来,他笨拙地抓着□□,倒在沙漠上,懊恼地听到游戏币在流走。
乔德则好得多,他第一次玩,坚持到十分钟,直到机器换上无人机装备,炼狱模式让他退下阵来。
张骆驼无奈地取下vr眼镜,朝乔德灿烂地微笑:“我不太适合,但是你很好。”
乔德放下vr眼镜,坐在椅子上,他好像并不在意输赢。
“你还想玩吗?”张骆驼问他道,“那里还有很多游戏……街头的、卡通的、团队的。”他指指对面,那是一个少女卡通游戏,她注意到他们朝她望来,刻意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