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立守恒定律被打破(49)
半分钟之后,墨镜人似乎被他折服了,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这个还是那个?”墨镜人说,指了指他的头发,然后挥了挥他的手,“老规矩,这个五十元。那个一百元,因为一百元的会痛。”他的语气非常风轻云淡,显然已经做惯了这种事情。
“指甲,右手大拇指。”张骆驼谨慎地回答道,他看到墨镜人的嘴巴在不耐烦地蠕动。
墨镜人点点头,丝毫没有犹豫,似乎已经习惯了做这种事,他低下头去,从他摊位下拿出了一把钳子和一个盒子,然后打开盒子,取出了消毒水和绷带。
“今天生意不错。”他咕哝道,似乎在对张骆驼搭话,“来了三个人,一男一女,还有你,三百元,够我活一个月的了。”
张骆驼没有接话,他们之间寂静下来。墨镜人也不再开腔了,他握住已经有些生锈的钳子,全心的注意力聚集在了他的右手,他拿过了一张破旧的毛巾,捂住他的右手,让它藏在毛巾下。“有些赶时髦的女仔会害怕……”墨镜人摇摇晃晃地摇着头,像对这个很不屑,“虽然你也许不会,但是我还是保险点为好。”
闪电般的三秒钟,他的钳子在空中摆动,只一下时间,银色的钳子像是咬上死亡,张骆驼听到清脆的夹断声,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不自觉地想,那疼痛可以让人昏死过去。墨镜人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一秒钟后,他就镇定地拿过一面的消毒水和绷带,背过身去,开始给自己疗伤。张骆驼等了一会儿,墨镜人再次转过身来,他右手的大拇指上白色的绷带已经被贴的非常牢实。
墨镜人用毛巾擦干净那枚被抛弃的指甲,它看起来黯淡无光,而且很脆弱,在它之前,不知有多少兄弟受伤。墨镜人朝张骆驼展示着,在空中摇了两三下:“一百块。”
张骆驼从衣兜里掏出钱,递给墨镜人。
“这是三百。”墨镜人接过钱,他放下手里的烟,困惑地说,拿起钱对着蓝色雨棚照了照。
“给你吧。”张骆驼轻声说。他接过了那枚指甲。
它摸起来很柔软,一点也不坚硬。张骆驼没有停留,他翻过那枚指甲,视线直接向下而去,落到指甲内部的底部。这枚指甲的底部看起来很糟糕,上面布满了纤维和斑白点。而在最底部的位置,肉眼几乎不会注意的地方,张骆驼的手指擦过那些纤维,他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字迹,打印体,黑色的,在夹层里像是一个诅咒。
“C-3651”。
张骆驼浑身冰冷,他的心在下坠。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第二个摊位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摊位上,他看起来很瘦弱,一股吗啡的腥味环绕着他。他的粉发廉价而无力,更衬得他像具骷髅。少年期望地看着他,干裂的嘴唇里镶嵌为赶潮流水晶状的方块牙齿。张骆驼呆滞地对他说出要求。
他的手里多了第二个指甲,它握在手里,柔软无力,没有光泽。
“C-655。”
他低下头,得到了一个相同的结果。
接着张骆驼在那些摊子里游走了很久,有些摊子的主人还保存着右手的大拇指指甲,有些已经被人买走,张骆驼在其中穿梭,买下其中一些人仍然残存着的大拇指。清脆的钳子声一次次响起,像是银色的铃铛。而每一次声音响起,他的担忧又一次被反向验证。“C-624”、“C-555”、”C-53323”,他在别人困惑而好奇的眼光里一次又一次读到指甲上的信息,那些信息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在他的心上留下疤痕。他觉得他的心在变冷,头脑也是,一种完全的空白像白色绷带般蒙住了关键部分。他咬着牙,茫然地在各个摊位间走动,瘀血的臭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散入他的衣服,他抬起头,蓝色的雨棚平静地面对着他,零星的雨从其中渗透而下。
他闭上眼睛,手中的那些指甲像无意义的贝壳。
张骆驼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穿过了那蓝色雨棚,回到了金山公寓的那个房间。
他把那些指甲放在了乔德面前,一一摊开。
他们对望着,一时间,没有谁开口。
“我们继续说吧。”张骆驼疲惫地说,“我想听听看。”
第41章 无限真实(七)
张骆驼坐的很随意,但是他知道他此刻有多疲惫。
他听着乔德在他的疑问下,却冷静地反问他道:“那么,你觉得重庆历史是怎样的?”
张骆驼吞下了一口唾沫。重庆历史,他想着这个词。
他抬起头来,皱起眉,将他的记忆和知识组合起来回答道:“就像书上说的——这里是末日之城,在末日之后发展起来的城市,当时因为末日,整个世界为此消失,只有这里,重庆,残留下来,成为了幸存之地,而人类的首领进行谈判,最终决定二十多个国家联合起来发展这里,让这里成为地球最后一个——完整的科技之都。”
那些书页上的历史,人类发展,七个大洲,战争和和平,艺术和美学,覆盖在大陆上的沙漠和绿洲,一场灾难后一干二净,世界只剩重庆这个区域,为数不多的人类聚集在一起重振科技,这里是唯一的自由之地。这些还存储在他的脑海里,他每每想起都感觉不同。
接着,他将那段他已经记过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然后是基本谁都知道的故事,Q,那个伟人现身了,从时代里站出来,作为一个精通一切的人,他创造了十一公司,引领了科技。”
他心里描绘着着Q的样子,大腮帮子,看起来像个哲学家,他立在市中区的中间,人们低下头从他身边走过。Q,重庆的建造者,有双坚毅的眼睛。他建立起了一个立在市中心的垄断公司,它的实力一日比一日强大。
“这就是我熟知的历史。”他说,有点僵硬地。
一切看上去是如此真实,如此唾手可及。
他听到乔德叹了口气,像是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或者抱着一种无奈感。
“这的确是你熟知的历史。”他的声音很轻,但振聋发聩,像一个巨大的乐器碰触到了麦克风,“我想你也许会说到Q,你真的说到了。Q在你们心中是个英雄,他创建了重庆。”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思索了很多东西,抬起头来:“跟我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站了起来,示意张骆驼和他一起。张骆驼愣住了,在乔德的再三示意下,他才跟着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跟上了乔德——刚才说的一大堆话让他感觉眩晕而虚脱。
“你要做什么?”他问道,但是乔德没有回答他,只是稍稍地点了点头,张骆驼因此没有办法,只能盲目地跟在乔德身后。他看到乔德打开了卧室的门,立刻地,冰冷的长廊又一次显现在他们眼前。张骆驼记得这个长到几乎永无尽止的走廊,他曾经从这里穿过,但当时是一只机器鹤带他穿过这里,宛如穿过一条庞大的海岸线。而现在,乔德在他前面悠然地走着,穿过那些大大小小像破碎的万花筒似的地板,张骆驼不禁感到一种时空穿梭的奇怪感觉。
他们走过那些如颐和园般复杂而精美的房间,在不断的层层叠叠的房间互套中前行中终于抵达一个门口,乔德拉开门把,走了进去,照明灯随之亮起。
张骆驼诧异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去,他看到几乎一片纯白的房间:洁白的墙面,金属编织的椅子,这里异常整洁,像另一个版本的乔德的办公室。桌面上放着个打字机,还有一台大小适中的电脑。
这显然是间电脑室,但张骆驼注意到了一些异常的地方,放在桌子中间的那台电脑连接着无数数据线,那些数据线组成一个巨大的巢穴,在电脑桌下盘旋,像是一棵巨大的树。
张骆驼有些疑惑地绕着那“树”据线走了一圈,被它的体形庞大所震惊。在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电脑已经像糖片那么薄,如此令人吃惊的厚度和重度仅存在于一些需要无数数据的公司及机关,而绝非某个人的家中,即使那里华丽的如同一个模型。
“这里是?”张骆驼奇怪地说。
乔德没有回答,他像是很熟悉这里地轻松走到电脑面前。那台电脑还在运行,当乔德走到它面前时它的屏幕骤然亮了起来。
“无入侵,识别成功:乔德。”它自动说道。乔德俯下身子,手放在操作台上,似乎在它上面筛选着什么。
“过来吧。”乔德朝张骆驼挥了挥手,示意道。
张骆驼奇怪地跟了过去,他的视线落在了电脑屏幕上,那上面无数个文件夹闪烁着,就像乔德的电脑里的一样。但是这里的不需要指纹,对乔德来说打开它易如反掌,他轻轻操作按下某个键,那些文件就像是选美模特般一个个跳出来。
“信息”。一个文件夹上显示出两个字。
他点进去。
“九龙坡区仿造人信息档案”。“沙坪坝区仿造人信息档案”。“南岸区仿造人信息档案”。无数个文件名□□裸的躺在张骆驼眼前。张骆驼看着它们在他眼前飞速滑过去,像在看一个大型的身份识别处,按区域来划分。
乔德点开其中一个文件夹,张骆驼注意到那是他所在的区域。
张骆驼看到文档里一张张人脸,下面是他们的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公司及其职位,甚至还有他们的性格构成成分。他甚至从里面看到他的同事们,那些信息和他们本人几乎没有毫厘之分,其中有些做了标记,有些没有。
“这是什么?”张骆驼诧异地说。
“你觉得看上去像什么?”乔德反问他。
这些信息。张骆驼扫了一遍,他想起他藏在乔德办公室里时所看到的那些东西:员工档案和资料,似乎是这一类的东西。但是这里的资料看上去更多,比乔德办公室的多出无数倍,庞大的几乎没有边际。
张骆驼甚至有些怀疑即使是重庆机关的档案也不会有这么多。当然机关在十一公司光环的垄断和遮挡下已经多年没有作为了,甚至连最拙劣的黑客也能翻进机关的电脑保护墙——实际上上次就有人这么干,进去窃取个人信息,接着他们失望地在网络上向每个人宣布机关的信息库还不如他们,比如重庆市民个人档案整理还停留在十年前甚至更久。张骆驼下载了一份文件,发现他们说的是真的,市民档案上那些显示二十到三十岁的人物早就年过半百,机关的权力和影响力随着时间和十一公司的扩张,现在已经化作无。
“我觉得像市民资料库那种。”张骆驼喃喃地说。
“差不多,信息识别处。”乔德不客气地回答道,“你可以看看。”
乔德在键盘上敲击下张骆驼的名字,进行文件搜索,三秒钟后,一个文件跳出来,自动打开,张骆驼立刻看到照片上的自己正在微笑,而在他的照片下,长达五页的信息被记载,和前面的人一样。张骆驼注意到他的性格那栏:第一项,善良(数据分析:初始设定值)。
他再往下跳,下面写着:
编号:C-912号
分配区域:海棠区银山公寓八十九楼
“这是你的。”乔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