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最强疗养院(45)
【活……滋滋……为……滋。】
系统发出杂乱的声音,又戛然而止。
“……”康柯抿起了嘴唇,眉头狠狠皱了一下,举步走进矿洞。
血,大片的血,溅落在地面上、隆起的石壁上。
每一滴都拖曳出优雅的弧度,像有人拿血作了幅充斥着死亡和谲美的画。
他循着这画一路深入,最初看见的是零星的尸体——尸体被摆出灵动鲜活的姿态,有是是一个人的独舞,有时是三四个人的齐舞。
再后来,他看见吊在梁顶的飞仙,台上身段矫作的戏子,台下奏乐的乐器班。
到最后,矿洞的尽头。
原本该是拍卖会场的地盘上,矗立着一座庞大的,舞姿静止的千手观音。
这些画面很荒谬,因为不论是飞仙还是戏子,都和扮演者深邃立体的外邦五官格格不入。
但当康柯对上那一双双惊恐圆瞪、近乎狰狞脱眶的眼珠时,这些并不交融的画面,又和谐地统一于“挣脱不得的恐怖”。
康柯的视线挪向那条长长的、百足虫般的观音,在队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为首的舞者头颅微垂,一掌平摊,一掌拈指。宝相庄严,双目紧闭。
单薄的眼皮以恐怖的弧度向内凹陷着,眼眶边残留着被什么东西扣去双目留下的指痕。
——那是被挖去琉璃目的朝辞。
在朝辞身后,是切断了佩戴着灵摆的左臂的雷文。
再往后,是被掏出自由之心,砍断半截小腿的伊瑞尔。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伤痕,动手的人像制作标本一般,小心地剃去自己觉得多余的部分,再将他们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摆上展台。
——寰甫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堪称美轮美奂的诡谲舞台。
他愣了半秒,饶有兴致地欣赏了番眼前的杰作:“这就是你最恐惧的东西?”看这审美,倒像是出自他的手笔,“恐惧……我?”
康柯觉得有些人的脸真大:“恐惧自己变成你还差不多。”
“啪嗒!”
舞台上方的晶石灯不知被谁打开,台上台下的“舞者”动起来。
他们挂着最虔诚的神情,唱着颂神的歌,有咿呀的戏腔,巫祝的祷歌,僧侣的梵语,教堂的礼拜。
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嘈杂又荒诞——
可当最后一道歌声落下时,有看不见的人在轻咳着鼓掌。
那咳声里带着笑。
神圣的赐福倾泻而下……神明,祝福着这片小小的混乱,并因此被取悦。
如此健康美丽的精神状态……寰又仔细品了品:“还是像我。”
康柯:“?你再骂?”
第26章 (二合一)
有些爱装的人,骂人都得讲究矜持不带脏字。
寰从这点拐弯抹角的讽骂中,品出别样的妙趣横生,有那么一瞬,近乎被逗笑了:“像我就是在骂人?你是不是在骂我?”
啊对啊,死装哥在心里翻白眼,明面上依旧淡然无波地抬起手。
和除了杀人没别的事可做的寰不同,他还有员工要捞,还有妖精要救,哪有那个国际时间逗趣唠嗑?
眼前的一切明显只是一场幻境,只是裹挟着某种特殊的神力……闻起来带着点罗曼大陆特有的海咸气,还有恐惧的味道。
他心里有了数,确定妖精一族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这里面居然有司掌着恐惧的神明在插手,也不知道祂造成妖精灭族的目的是什么?
康柯思索着,准备强行破开眼前这个糟心的幻境。
——然后就被某个不速之客攥住了手腕。
康柯:“……”
他发现某人还挺喜欢抓手腕的,也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出于某种不是很有必要的矜持。
毕竟刀子都捅过了,还在意抓别的部位可能显得失礼,着实有点脱了裤子放屁。
当然,这种行为在系统的语言里,一律叫做“死装。”
“何必着急?我还想再多了解你一点呢。”
不速之客好听的声音挨近几分,语调轻柔得像在哄人:
“这些天,我去很多地方拜访了一下。可大家似乎都不太清楚你的过往,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你长着一张外邦人的脸,却喜欢东方的兰花。”
寰再度扫了一眼周围:“就连最恐惧的事也这么……古香古色。飞天、戏子、千手观音像……你是混血?从小在东方长大?”
手腕处压扣的指腹加重力道,某一瞬传来一丝不正常的刺痛。
康柯抽了下手,没抽动,唇角顿时无语地代偿了一下:“我们很熟吗?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寰。‘氤氲满寰宇,幽草无閒枝。’的寰。”
不速之客又挨近了点,虽然依旧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一道与温缓的语气截然相反、冷如解剖刀的目光在仔细逡视康柯的脸:
“取自宋朝李新的词作,我自己取的。”
这语气,康柯几乎感觉这人下一刻就要开始追忆往昔了,说些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取名,是不是有什么悲惨过往请导师转身之类的话。
但事实是,这人在视线在他脸上转过一轮后,就像靠近时一样突兀地退开了,手也松开:
“毒也对你没用。”
寰的语气中透着遗憾失落:“你就这么难死吗?”
康柯面无表情地摘下手腕处的毒针,一句“彼此彼此”说出口时,寰也正从指腹处挑出康柯扎的那根毒刺。
针和刺同时坠地,发出叮当两声。
像为两个疯子近乎同步的试探奏乐鼓掌,轻快而欢愉。
疯子之一带着遗憾转过脸:“你的名字,我倒是知道了。康柯·鲍沃尔,是真名吗?听起来像某种代号。”
疯子之二带着遗憾瞅着寰的手腕:“寰难道就是你的真名了?你倒是会挑时间来骚扰。”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了几秒,莫名生出一种对着镜子打拳的错觉。
最后是寰先轻笑出声:“我来的很不是时候吗?看这毒针,院长不像是不期待我来的样子。”
他颇为欣赏地注视眼前的大型变态艺术展:“既然不是恐惧我,那这是……你恐惧自己会做出的事?怕自己作恶?”
康柯抬手撕开眼前的幻境:“怕自己失去自由。”
寰:“……?”
他显然不觉得眼前的场面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康柯并不觉得意外。
同样的画面,落在旁人的眼里,或许是放纵天性、害怕自己失控,但在康柯这里,却埋着更深的含义。
自由,一个他在加入总局之前,预备用性命追寻的东西。
它究竟是什么?
被戴上七美德戒律后,康柯曾思考过很久这个问题。
起初,他认为戒律是可憎的强大者用以束缚他的项圈,囚困住了他的自由。
后来,他认为戒律困住的是蛮荒的兽性,将他从“只懂得杀戮的兽”中剥离出来,于是他成为能够理性思考的人。
然后他又返回头思考:
未戴上锁链的自己,是自由的吗?
他想,这个问题有两种回答。
作为野兽,他是自由的。
饿了就吞食,无聊了就戏耍猎物,这是野兽的天性。
可他不是野兽。
他是——或者说,姑且算是,神明。
他的一切暴食、戏耍、杀戮、折磨,都受不甘与憎怒驱使,何曾出于自由意志?
他是憎恨与愤怒的奴隶,他是一头毫无思想的兽,唯独不是自由的神明。
于是,脖颈上冰冷可憎的戒律,后来又成了某种让他安心的东西,成了他不会再成为憎怒的野兽的保证……
直到某一天,他已经强大到足以自行摘下这条曾经怎么都无法破坏的锁链。
是的,从很久之前开始,七美德戒律对他来说就已经形同虚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