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开天眼遭剧透(131)
“热心为他们跑腿,你是这样想的。”千雪浪淡淡道。
“难道不是?”
“不是,的确是他们前来找我,我才想要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可并不是为了他们,是我自己想要知道,顺便告诉他们罢了。”
任逸绝忽然一滞,轻轻道:“那……那玉人为什么想要知道呢?又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呢?”
他不住地打量着千雪浪,目光柔情万分,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情衷,可最终并没有说出什么来。
千雪浪沉吟片刻:“问这种事,还要什么身份吗?”
“那是自然的,要是不用,他们为什么不找村民,不找村长,甚至……不找芜秽?因为他们是半魔,玉人是人,如此就有了第一重人魔之分。”
任逸绝说着,忽然松开手,那朵花被他拂落在地,花瓣散落一地,他浑然不觉,不住地往前行走,仿佛要追随着月光而去。
千雪浪只好跟上。
“人与人之间,只能问与我有些交情的,这就有了第二重情疏情密之分。”任逸绝侧过头来,垂下脸去闭目微笑,好半晌才睁开,“那玉人呢?玉人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呢?是我的前辈,还是我的朋友……又或者是我的情……”
情人。
千雪浪知道任逸绝想说这两个字,见着他的口唇一动,这未出口的两字就已足够清晰了。
任逸绝并没说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很快将脸转过去,有意逃避开这个话题,袍子在夜风之中微微飘动,淡漠道:“罢了,倒也不甚重要。”
纵然任逸绝无意追究,千雪浪仍是要答:“朋友与前辈,似乎哪个都不适合。”
这个回答让任逸绝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低声一笑,努力挽回道:“这样吗?这样啊……纵然什么都不是,我与玉人之间确有交情,也不算他们问错。”
“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千雪浪神色从容,反问道,“不论我对你如何,你不是都不想知道吗?”
“是啊。”
任逸绝才刚应下,就陷入一阵无言的沉默之中。
千雪浪很快走到他的身边,两人并肩同行着在月下行走,过了许久,任逸绝才继续说了下去:“是啊,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因为只要知道哪怕一点点,就会变得像现在这样贪婪,就会忍不住追问玉人在想什么,如何看我。只要玉人问我一句话,我就想将全部的心意再告诉你,现在不已经是这样了吗?”
“我真是不明白。”
千雪浪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我并没有听错,更没理解错,你既不愿意我爱你,也不愿意我不爱你,那你想要如何呢?”
他顿了顿,又道:“是不是你也像未闻锋那样,已不渴求爱了。”
任逸绝轻轻笑出声来,眉宇之间却溢着怅然:“这种时候还提起旁人,玉人心中莫非只有看破,而没有感受吗?”
千雪浪并没有回答。
好在任逸绝也不需要他回答:“我比大铸师要更贪心得多,也想得更长远得多,尽管我也不知道大铸师是否想要和仙君的回应,也许曾经想要过,可后来就不要了,只想要相欠。纵然是我,也无法完全明白。”
千雪浪看着任逸绝,觉得他变成人形后,似乎显得幼小了许多,可怜了许多,不像做万云涛时那么意气风发了。
但其实,万云涛也有很可怜的时候,任逸绝看上去简直比万云涛还要可怜。
任逸绝笑了一下:“我的心思总是比别人多,常常会想到许多许多可能,师父总说我这样很容易伤心,我想什么都知道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强。现在想想,也许不知道还好一些,不会这样的为莫须有的东西伤心。”
千雪浪问道:“你想了什么?”
“我想了很多很多。”任逸绝道,“比如说玉人一点儿也不爱我,只是有点可怜我,同情我,说不准有一点点的喜欢我,这样的话,只有我一个人伤心。可我又想,要是玉人的无情道得过情关,你想必要去爱另一个人,那我就忍不住要恨玉人了,还要去恨那个无辜的人,那个很快也会被玉人抛弃的人。”
千雪浪沉默了一会儿道:“被我抛弃的人?”
“是啊,难道玉人会与他长相厮守,放弃飞升吗?”任逸绝的声音像一根绷紧的弦,又被他克制着,很慢很慢地放下来,“那样的话,我……我会很生气,很生气……生气到要将自己关起来,关在绝不能逃出去的地方,最好什么都不能想,连玉人都不会想,才能不做出让玉人伤心难过的事来。”
千雪浪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还没有那样的人。”
任逸绝笑了出来,重复道:“是啊,还没有那样的人。”
“那么,别的呢?”千雪浪带着一点试探地问道。
任逸绝抿了抿唇,倒不是紧张,更像是有点无措:“别的可能,我当然也有想过,想过玉人也愿意爱我……然后就将我抛弃了。”
伤害在爱之中难道是如此常见的事吗?为什么人人都是这样想的。
未闻锋被师父所伤害,天魔被魔母伤害着,就连任逸绝在幻想得到的时候也总不忘被抛弃的可能……
“我不会那样做的。”千雪浪想了想又补充道,“师父也不是这种人。”
他倒不是无缘无故提起和天钧,而是想到天魔曾说和天钧开解过他,虽不知道师父是从何得到的感悟,但也许师父也曾经历过什么,他不愿任逸绝误会。
出乎意料,任逸绝竟然点点头赞同:“我知道,我……很明白,玉人绝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你倘若放下了某种感情,一定会说得清楚明白,徒留下纠缠不清的人。不管被留下的人多么绝望,这都算不上抛弃。”
千雪浪一时哑然。
人总是祈求着天长地久,永无止境的感情,可一旦自己厌烦,这种感情又难免成为拖累。
放下某种情感对千雪浪来讲十分轻易,正因如此,他也明白对于无法放下的人而言何等残忍。
“我也不知道那样算是好,还是坏,想起来会觉得很难过,又很开心,想到玉人这样深地爱过我,又全然没有耽误你的道行,似乎也没有可求的了。”任逸绝摇了摇头,“可我是个很贪心的人,自幼就是如此,要是得到什么,就要变本加厉。小时候师父陪伴我一日两日,我就央求他再多陪我几日,最好五日六日,可即便师父答应陪伴我五日六日,那又怎样?我一定会想要更多更多……”
千雪浪沉默片刻,低声道:“那又怎么能算贪心呢?”
“我要是得到了玉人,一定不像现在这样想得这样满足,不会觉得没有什么可求的,会有更多想要的,变得更贪婪,更可怖。”
千雪浪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复苏起来,痒痒的,又带着一丝一丝的疼痛,叫他觉得不太痛快,可说不出来为什么不痛快。
这种感觉有一点儿像他头发变白的时候,又不完全相同,更像某种东西在他的身体里生长着,他却无可奈何。
“要是更贪心一些呢?”千雪浪问,“要是,那个人就是你呢?长相厮守,放弃飞升。”
任逸绝猛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一时间有点笑不出来了,神色空白地看着他许久,看上去并没有高兴,反倒更像惶恐与痛苦。
千雪浪隐约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非常残忍的话,可幻想一场美梦,难道也这般残忍吗?任逸绝何时变得这般胆小了。
“我天生早慧,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与子是怎样的关系了。”任逸绝的笑容消失了,突然提起另一个话题,“我知道母亲一定耗费了许多气力才生下我,我知道一个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是怎样脆弱,于是师父不在的时候,我常常会想,我是否值得呢?”
千雪浪什么都没有说。
“法术练得不好,总是满脑子的歪脑筋,又那样暴躁,师父管束我许久,他从没有生气过,可我常常会想,为什么我不能更听话一些呢?为什么我不能控制自己,总是会伤到别人呢?母亲要是醒来,见到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这样调皮捣蛋,一定会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