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老婆不要(21)
从赵仲偷吻被他发现开始,这厮晚上就没再来打扰过他,但是白日里无事还是会来缠着他,或是抓着他的手说好凉,然后顺理成章地捂在了怀中,或是说他太瘦了,于是坐在桌边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用膳。
那欲望藏进了眼中,努力贴心待他,无非是希望他能看见自己的好,能在宫中多留些时日,又怕他又病了,伤了,巴不得时时将他照看仔细。
但沈砚自己心知肚明,他不会在这里久留,任赵仲再怎么费尽心思也是枉然。
肩膀上落下了一只手,他转过头,是赵仲走了过来。
“陛下。”他起身就要行礼。
周围的宫女早有眼见地离开了,他要行礼的手又被赵仲抓着,他垂眸,感觉到赵仲的指腹留恋地摩挲了下他的手背,才缓缓松开了他。
“不是说了吗,见朕不必行礼。”
“君臣之礼,当恪守。”沈砚垂眸回答道。
赵仲便不说话了,好像又有些沮丧。
赵仲近来好像疲惫不少,虽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足够张扬,但少年帝王的眼下仍见青黑,才初登基,朝中多的是繁杂事情要处理,沈砚更听说前朝几位大臣联名上奏,请求赵仲按先帝临终前的约定,过继到先帝名下,认先帝为父。
如此一来,便等同于认贼作父,赵仲是万不会答应的,更何况赵仲要是真认了先帝,那沈砚便等同于赵仲名义上的父妾。
于是过继的事就僵在那,不上不下。先帝留下的重臣都在大骂赵仲出尔反尔,无帝王威信。
其实赵仲也算可怜,年少时丧父丧母,到如今无人怜恤,还要被说是不孝不义,沈砚想到这,将手中的糕点掰了半块递了过去。
赵仲来看他。
“甜的,”沈砚低头淡淡说,“御医说多吃些甜食,心情好。”
“先生果然还是在乎朕的。”
“……?”
“朕就知道,”赵仲很快地接过那半块糕点来,塞进嘴中,漆黑的眼睛里好像一下有光了,“朕就知先生心中还是有朕的。”
“……”沈砚默不作声地吃下另半块糕点,慢慢开口道,“臣并无此意。”
“先生,今晚朕想与你一起用膳可以吗?”赵仲又问道,“今晚月色甚好,朕——”
“陛下,臣想出宫,”沈砚轻轻打断赵仲,知道这位帝王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一点示好都会被赵仲如珍如宝地捧起来,进而渴望着他能给出更多的爱怜,但他不能,他只能无奈开口道,“……臣的身体已经大好了,陛下若愿意放臣出宫的话,请就赐臣今晚离开吧。”
“今晚?”
“嗯,今晚。”
不用抬起头,沈砚也能知道赵仲此刻脸上所流露出的浓重的失落,在这个赵仲与朝臣抗争的档口,在赵仲或许最需要他安慰陪伴的时候,他选择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但沈砚深知此刻的心软对两个人来说都会是一种折磨,如果他不愿留在宫中,不管是早一天还是迟一天,他总是要离开的,再多留也没有用。
他不能再给赵仲无边际的希望,沈砚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俯身就想要跪下来。
“别跪了。”头顶忽然传来赵仲沙哑的声音,“朕放你离开便是。”
“……微臣感怀陛下仁德,谢陛下大恩。”
“先生,朕还想要你知道一件事,”赵仲的手扶住了他的手肘,目光却望向廊庑外,赵仲喉结一动,吐出声来,“朕放你离开,不是因为你一再来求朕,叫朕心软了。”
沈砚抬起头来。
“是因为朕知道,宫外对你来说是更好的,所以朕是不得不放你离开,”赵仲低头,目光幽深地和他对视,“所以倘若你过得不好,你还是要回来陪朕,就算先生过得好,每逢大年小年,上元下元,中秋佳节,乃至于二十四节气,你还是要进宫来看朕。”
赵仲攥着他的手,有几分用力。“以及,就算你以后成家,有妻有子,你也绝不能忘了朕,离开京城,游历山水,你也要给朕写信,你能去的最远的地方是西北边塞,若你敢多出关一步,离开国土,那朕必派精兵,捉你回来。”
“陛下,”沈砚的眉头有些皱起来,他没想到赵仲会这样说,“陛下这是当臣要窜逃到塞外,学蛮族人去草原牧羊吗?”
“朕只是以防万一。”赵仲又别过头去,嗓音低了下来,“朕只是想你散心开怀,不想你走太远。”
沈砚有些怔愣,心好像忽然跳动了一下。
“陛下放心,”许久,他还是收回手来,拱手行礼。“臣定当遵守陛下旨意。”
“那么离别在即,先生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赵仲问道。
“……”还有什么话能对赵仲说?这位帝王坐拥一切,所得不到的,也唯有一个他罢了。
沈砚静静站在那,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倦鸟归巢,他站了会儿望向四周,在沉默后轻轻开口道:“那臣就愿陛下长喜乐,多安宁吧。”
第30章 折脊12
黑夜降临的时候,载着沈砚的马车终于驶出了宫门。
赵仲没有去送,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高楼上,望着那辆马车逐渐远离禁城,远远望去,禁城外是一百零八坊,亮着万家的灯火,与宫道上的寂静截然不同的,是此刻的夜市热闹无比。
整整十年的时间,沈砚第一次离开这座巍峨的禁城,仿若在梦中一般,他坐在软垫上,听车帘外的轮子咕噜噜转着,架马的宦官挥舞着马鞭,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搏动着。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夜风带起车帘来,沈砚透过那露出的缝隙去看,能看见戴斗笠的妇人提着灯笼匆匆经过,路边有孩童在追逐嬉戏,一下又是几声零星的笑声,有孩童笑喊着爹爹,猛地扑进了下衙归来的差役的怀中。
“爹爹带你去夜市玩好不好?”
“好!”
沈砚又忍不住揭开车帘,发现马车正是沿着夜市的方向而去。
“是不是走错路了?”沈砚忍不住问宦官道,“不是应该去我定的客栈下榻吗?”
宦官转过头来看他。“陛下说了,太傅大人喜欢热闹,所以为大人在市集边购置了一座两进的院子,我们等下还要经过夜市呢。”
“陛下……”沈砚微微愣住。
马车仍旧咕噜噜行驶着,离禁城越来越远,周围好像也如同脱离黑暗一般,变得越来越亮堂。
街边挂着成串的灯笼,道两旁全是行走赶集的路人,有要去吃酒的富商,抱着蛐蛐罐潇洒的公子哥,多的是夫妻手牵着手,沈砚将头探出车帘,看见前面有舞龙的人经过。
一下,龙身被舞得高扬,连着杂耍的人吐出火来,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睁大了眼,茫然又惊讶地看着这些。
“大人在宫里待久了,都忘了这些吧,”宦官笑笑,“今夜可够您瞧了,原本在国丧期间是不允许这些的,但陛下特意以太后娘娘寿诞的缘由,重开了三日夜市呢!”
“重开夜市……”
“是啊,陛下特意将大人住处选在市集边,又重开了夜市,可不就盼望大人因着热闹的缘故,多开心几分嘛。”
一声“驾”,宦官又赶着马往前走,火光中是行人的欢声笑语,嘈杂间还能听见铜板落在碗中,叮叮当当的声音,道两边已经全是摆摊的商贩了,马车行得慢,宦官干脆下车来,拖着马往前走。
沈砚坐在车上呆呆看着,也不奢望能下车去做些什么,只是就这样看着外头的热闹,这和冷寂的宫殿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寂寥打发时日的宫女,没有可怜无所依的冷宫妃子,有的只有完全的自在和快活。
四处都是灯火联结着,到处都是烟火气儿,好像他什么也不用做,只是看着沿街的人们在那里自由自在,他的心就完全安定了下来。
等到沈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来,才发现脸上湿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