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观(77)
狐子七握住明先雪的手,说:“怎么这么冷?”
宝书撑着伞在背后说:“还说呢!公子在这儿站了好久了,就等着你回来呢!我怎么劝都是无用!”
狐子七笑笑,忙拉着明先雪入殿,又说:“你看你,这样不顾惜身子,别说是我,就是宝书看着也是心疼的。”
宝书趋步上前替二人打起帘子,倒也没有顺着狐子七的话抱怨,反而笑道:“可见你们是如胶似漆。除了老方丈外,我还没见过公子如此恭候一个人呢。”
狐子七本也是笑着的,听了这话,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从前总觉得有什么蹊跷的疙瘩,瞬间在他心里打开了……
对啊!
明先雪对老方丈从来是发自内心的尊敬,礼数也是很备至的。
但前几次,尾曦以“方丈”的身份来的时候,明先雪却都没有恭迎过他。
当时,狐子七只当因为明先雪已经贵为王者,便不对他人虚礼。
甚至,上次明先雪索性坐在榻上和他说话,态度也比较敷衍。
狐子七也以为是明先雪累了,如今一想,竟然头皮发麻。
狐子七咽了咽:明先雪,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狐子七脑子急转,立即抓住了更多的线索:自从乔松殿大阵被破后,明先雪总是拿着往生咒、大悲咒念诵,似在超度悼念逝者。
狐子七只当是接连国丧之故,现在想来,莫非明先雪是在为方丈诵经?
明先雪……早知道真正的方丈已经死了?
狐子七浑身一震。
这个想法让狐子七四肢僵硬,脑子混沌。
他麻木地跟着明先雪回到灵氛阁里,闻得那一阵雪中春信的香气后,才稍稍回过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内心的震惊和不安,重新整理思绪,心神定了下来之后,才把目光移向明先雪。
宝书没有跟进内,内屋只有明先雪和狐子七二人。
却见明先雪解下外袍,抖了抖上面的雪,转头看着狐子七微笑。
那微笑似飘雪一样,轻盈美丽,但真落到脸上时,没得叫人发冷。
明先雪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小七今日去相国寺,可有什么收获?”
因着外面下雪,屋内点的炭炉烧得极旺,窗户又闭得极严,满屋闷着雪中春信的香气,如一块华丽的丝绸蒙住狐子七的口鼻。
狐子七得到最精致的窒息。
第42章 选择
明先雪很喜欢观察狐子七。
狐子七的眼睛很美丽。
尽管化成了人形,却仍保留了狐狸的一切迷人特色:浓密的睫毛沿着勾起的眼角整齐地排列,眨动的时候,如是两排细密的扇子,一开一合,露出的是金棕色的眼珠子,在最盛的日光下会堵上漂亮的金光,比皇宫屋顶的琉璃瓦还流光溢彩。
狐子七说喜欢看明先雪,他确实喜欢。
狐子七总用那双美丽的眼睛含笑看着明先雪。
那种笑意是很真实的。
一如狐子七偶尔眼中流露的戒备、警惕甚至害怕。
都那么真实。
真实得像一根又一根的针,扎进明先雪的眼睛里。
狐子七说的喜欢看明先雪。
但明先雪能注意到,狐子七更喜欢看窗外,喜欢看远处,喜欢看遥远的地方。
他常坐在窗边,听鸟儿的啼叫,看风云的流动。
明先雪有时候能了解到,这意味着什么。
但更多时候,明先雪更希望顺从狐子七,答应他那一句“你就信我一回”。
明先雪有时候也不喜欢自己太过敏锐。
就像狐子七不喜欢这样的他一样。
狐子七眼神呆滞了一瞬,警惕让他黑色的瞳孔几乎化作一条竖线,如要变回狐狸的样子了。
然而,很快,他那股与生俱来的小聪明劲儿又占了上风,浓密的睫毛调皮地眨巴着,透出一股小狗般的天真无邪,令人不禁心生怜爱。
狐子七摆出一脸可怕的样子,说道:“你可知道,原来太后竟然没死!”
明先雪闻言,也非常配合地挑起眉毛,和狐子七一样摆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有这样的事情?”
狐子七一股脑地把尾曦假死附身方丈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出卖尾曦出卖得毫无负担,一张嘴就把尾曦的底细卖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狐子七总觉得,就算自己不卖,明先雪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了。
明先雪泡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递给狐子七,又说:“这么说来,你不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的。”
这话未尽之意,很明白了:你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是不是心里有鬼?
狐子七啜一口热茶,心中默念:唉,说来惭愧,确实是心里有大鬼啊。
狐子七跟在明先雪身边久了,也懂得言语交锋的策略——不自证。
他便不正面回答这道题,而是反问道:“我看你也不是很吃惊,难道你也一早知道了?”
明先雪一边用竹制茶夹拨弄茶叶,一边慢悠悠地说道:“我和方丈相识多年,对他的言行体态十分熟悉。尾曦附身方丈之后,虽然竭力模仿方丈的举止,但到底还是会有破绽。”
狐子七蹙眉:“尾曦其实也该想到这一点,因此,她成为‘方丈’之后,几乎没怎么和你见面。而且,她也已受伤未愈为由,改变了些微体态,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不错。她心思细密,模仿的功力也很高明。我也是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仔细试探,才能完全确认,那不是方丈。”明先雪微微一笑,拿起茶壶,轻轻地倾斜,往自己的杯中注。
狐子七忙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不揭穿她?”
“她能有假死重生的秘法,又懂得许多旁门外道,我既没摸清她的底细,也不知她意欲何为,自然不便打草惊蛇。”明先雪淡然答道,随后把茶杯放在唇边,倒也没喝,只是含笑看着狐子七,“那你呢?”
“我?”狐子七指了指自己。
“是的,你啊,”明先雪说,“你认得她,却一直没有说,是为了什么?”
狐子七睁着眼睛看明先雪,只说:“这正是我们心有灵犀啊!我和你想得一样,就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先雪颔首:“那是什么药呢?”
“啊呀,那个妖孽,好黑的心肝!她吸国运,害得方丈油尽灯枯,又屡次加害于你,我真的不能信她的,我只和她称姐道弟,叫她麻痹大意,才知道她的想法。”说罢,狐子七手指一动,掌心顿时出现一本《上古狐族秘法·狐不死篇》。
明先雪看到这一卷书,素来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诧异之色:“这世间果真有如此起死回生之秘法?”
说罢,明先雪把竹简握在手里,浏览了一番,也被其中精妙的上古文字所惊艳,连连点头,只道:“我素日只当自己博览群书,天下玄术就算不能尽学,但道理也都大通,如今方知浅薄。”
狐子七笑道:“你们这等少年人,心就是这么大。”
明先雪看罢此卷,目光忽然凝重起来:“她怎么给你这个?”
狐子七便把脸庞搁在明先雪肩上,如小宠一般蹭人:“她说,我肯定不愿意久留在你身边,只是被你拘着,不能离开。故而传授我这秘法,叫我假死遁逃。”
听得这话,明先雪冰山似的镇静几乎立即裂开,迸出一道裂缝,引出飕飕冷意。
然则,明先雪垂眸望着狐子七,敛去目光中的冷意,温柔至极地说:“她这样帮你,你也不动心?”
“我为什么要动心?”狐子七歪着脑袋,似乖巧的小犬,“除了你之外,我对一切都不动心。”
这话实在太动听,即便略显做作,明先雪听了也难以自抑地勾起唇角。
明先雪只说:“真的吗?你莫要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狐子七一脸诚恳地说,“我连这秘法都托付到你手上了,怎么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