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观(66)
而齐厌梳则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了自己不用杀生而松一口气,还是惋惜曾经举家尊奉过的主上如此惨死。
明先雪轻咳两声,最先打破沉默,只道:“国师,看来八尾狐还是对你不错的,还记得保全你的功德。”
尽管明先雪的话语听起来轻柔,但齐厌梳却感到心头一震,膝盖不由得发软。他慌忙跪下,急切地解释道:“当初太后提拔齐家的时候,我还十分年幼,根本不知事!”
“你慌什么?”明先雪的语气温柔如水,“难道齐家真的为太后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这……这臣年轻,才刚上任几天,如何能知道呢?”齐厌梳额头上冷汗直冒,拜倒在地,“不过,就算先父在太后的淫威之下迫不得已地犯过什么错事,臣也断不会掩饰护短。若真有此事,臣愿大义灭亲,把先父的遗体挖出来鞭尸一万遍!”
狐子七震撼了:——这是什么品种的大孝子!
明先雪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这话说得太严重了,逝者已矣,我们也不必再追究过去的错误。我看你是个有才能的人,只要以后尽心为国,就是不可多得的良臣了。”
听得这话,齐厌梳心中的紧张稍微缓解了一些,便深吸一口气,回答道:“谢王上赐教,臣下定会竭尽所能,为国尽忠,为君分忧,必不负您的期望。”
明先雪微微点头,说道:“那么,关于八尾狐的后事,还需你费心处理一下。”
齐厌梳应道:“是,属下遵命。”
齐厌梳提起笼子,离开了房间。
明先雪感叹道:“没想到那八尾狐竟如此决绝。”
狐子七只说:“没什么奇怪的,狐天生就是性子野的。”
明先雪听得此话,目光稍稍往狐子七脸上凝滞。
狐子七感受到那微妙的注视,却故意将烧鸡紧紧抱在怀里,带着几分恼怒地对明先雪说:“公子果真好算计。若我出了城,是不是我也要被雷劈成秃毛狐狸装笼子里被提回来?”
狐子七其实也未必这么气恼,比起气恼,他的情绪其实还要复杂许多。
但此刻他必须演绎气恼,因为,气恼才能圆他的谎,才能更像一个痴心一片被误解的小狐狸。
明先雪看着狐子七的表情,也不知信了没有,却只是温柔笑着安抚:“那八尾造孽多,煞气重,自然受伤重些。似你这般身无恶业的小狐狸,不会吃大苦头的。”
狐子七却一脸不信:“那八尾聪明的很,一直杀人不用刀,也是身无恶业的。”
明先雪解释道:“她在乔松殿布设的秘阵被破解之后,恶行就已经被天地所知。在天道眼中,她已经成为了窃取国运、祸害人间的大恶之妖,降下的雷自然厉害些。”
狐子七默默无语,好一会儿才说:“但即便是我,也不是完全没犯过罪过的,那天雷劈我,我怎么都得掉一层皮!”
“我怎么舍得叫你受伤?”明先雪轻声笑道,“顶多吃一点小小的苦头。”
狐子七冷笑道:“多小的苦头?”
明先雪咳了咳,胸膛起伏,便以手覆在胸膛上,轻声道:“不会比我今日吃的苦头大。”
明先雪这西子捧心状,平日狐子七是喜欢看的,今日却是怜惜不起来。
狐子七只说:“你的苦头,是你自找的!”
“谁的不是呢?”明先雪眨了眨眼,虚弱而狡黠,清澈的动人。
狐子七看他神色,爱得心怦怦,恨得牙痒痒。
明先雪捂着心,轻声嗽起来。
狐子七叹了口气,便说:“给我看看伤。”
明先雪听了,轻轻解开衣襟,露出胸膛。
狐子七定睛一看,只见他的胸口隐约透出紫色,显然是蚀心蛊的残毒在作祟。
狐子七心中一紧,脸上却玩笑道:“哦,这就是你最近晚上和我玩,都不肯脱衣服的原因?原来是不想叫我担心,亏我还以为是你新发展的个人爱好呢。”
明先雪笑道:“也怕我自作多情,你不担心,我反伤心。”
狐子七也不说自己担心不担心,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戏谑,手指戳了戳胸口的紫斑,笑道:“这样按,疼么?”
他的语气轻松,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关切。
明先雪捕捉到这一丝似有若无、真假难辨的关切,却已如蜜糖醉心,只说:“不疼的。”
狐子七眯起眼睛,指尖突然寒光一闪,锋利的利爪显现,瞬息间在明先雪的胸口划了一道口子。紫斑被破损,明先雪忍不住吃疼嘶了一声。
狐子七笑问:“这还疼不疼?”
明先雪嘴唇发白,却笑道:“狐仙在为我引血疗伤。我虽疼,却也欢喜。”
狐子七翻身把明先雪压在榻上,手指成爪,按在他胸膛。
明先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夺了主动权,但他并没有反抗,而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狐子七摆布。
明先雪的心在狐子七的爪下急速跳动,如狐狸爪下脆弱的小兔子。
但他的眼神却是贪狼俟静。
他们一个进一个退,一个上一个下。
狐子七闷哼一声,手掌摁住明先雪流血的胸膛,面上的笑意天真又残忍:“我是故意弄疼你的。”
明先雪闷笑一声,扼住狐子七的腰往下一按:“我也是。”
就像是光着脚在地板行走,冷不防脚下一陷,踩中一根破土而出的长矛。
贯穿的痛感自下以上,瞬息颤栗狐子七全身。
狐子七却咬住了牙,忍住没露出受挫的样子来,保持动人的笑容,抓起枕巾绞住明先雪。
明先雪微笑着看他,原是病弱的神态,却有最具魄力的动作。
他们看着对方,停下了一切的言语,只有乱风般的喘息。
树摇叶落,风打窗棂。
这一刻,谁都说不清楚,到底谁是野兽,谁是猎物。
谁也不能分辨,到底是谁扼着缰绳,又是谁勒着脖子。
第37章 撒娇
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们都清楚齐家与太后之间的深厚关系。
然而,现在太后突然横死,明先雪成功上位,昔日太后的势力大多受到压制,唯独齐家依旧屹立不倒。
明先雪对这个齐厌梳是十分亲信,常常令他到莲华殿私下面见,又把钦天监、司天台及太常寺都交予他主理,加封太史令、太常寺卿。
也便是说,齐厌梳掌控天文观测、历法制定,以及宗庙祭祀,权势比其父在世时更显赫。
只不过,如论第一受宠信的,还轮不到他——
谁都知道,摄政王最亲近的人是从不上朝的胡大学士。
这狐子七在宫中地位颇为有趣。
谁都知道他是皇帝宠臣,如今却幽居在灵氛阁,做贴身侍奉摄政王的书童,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他依旧拿着“一品大学士”的官衔,却从不参政。
即便如此,也无人敢看轻他。
不仅如此,许多人还暗暗佩服他,只说:皇帝从前对美人从不留情,却从他开始破例。
更令人诧异的是,和尚般清心寡欲的摄政王,竟然也垂青于他。
这胡学士不会是狐狸托生的吧?
也有人跟齐厌梳探听口风:“据说胡学士有天人之姿,您居住在莲华殿,多次出入灵氛阁,是否也常见到那位胡学士呢?”
齐厌梳缓缓开口:“胡学士的风采,确实令人赞叹。我在莲华殿与灵氛阁之间往来,确实有过数面之缘。然而,胡学士行事低调,我们之间的交集也并不多。他更多的是侍奉在摄政王身侧,我则是忙于天文卜算之事。所以,虽有机会相见,却并未深交。”
说罢,齐厌梳很快又挑起别的话题,倒不给机会旁人多问。
旁人也不便继续打听。
齐厌梳嘴上说是忙于天文卜算的制定,实际上,他现在忙的是祭祀之事。
太后的突然“薨逝”掀起一场政治风暴,齐王的抄家之祸也几乎已成定局。这场风波不仅仅关乎一两个人的命运,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即将把一大堆王公贵族卷入其中,拔出萝卜带出泥,无人能够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