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观(69)
狐子七:……我其实是想说你发癫。
明先雪轻轻一笑:“我这身子,即便不用紫气,好好将养着,也是能好的。我有时间有精力也有最上等的药材供养着,可百姓呢?他们比我更需要这一份紫气。”
狐子七愣了愣,竟不知该说什么。
明先雪倒也不是第一次发这种善心了。
狐子七现下也不再去纠结那个问题——这毒娃娃难道真的是一个好人?
到底看来,明先雪这孩子嘛,只要你不去惹他,他还真的就是一个活菩萨。
偏偏狐子七就是惹了他。
故这活菩萨大变活人,变成了一个活阎罗。
也不知找谁说理去!
狐子七看着明先雪苍白的脸,忍不住说道:“你不是说你要济世是为了修行,修行是为了长生?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怎么能长生呢?到时候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岂非本末倒置?”
明先雪笑了,笑容竟然带了几分暖意:“小七心疼我了。”
狐子七脸上竟微微有些热意,凝神细望,月色清辉之下,明先雪脸庞比水还有光。
此刻狐子七又想:如此人间绝色,在他之后,恐怕是没有的了。
说到底,月从古至今,都是只能有一个的。
狐子七心中蔓延起一份莫名的不舍,但台上清风一吹,他又回过神来。
于是,他转身走到高台的另一侧,遥望远方。
月光如水,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他的眼睛。
明先雪默默咳了咳,说:“小七,在想什么呢?”
狐子七转过脸来,带着几分撒娇似也的埋怨:“在想,你是不是在哄我?”
“哄你?”明先雪似不解,“何出此言?”
狐子七便说:“我要你表达对我的信任,你却没撤五雷阵,反而用美色诱惑我睡觉,可见居心叵测!”
明先雪听到“美色诱惑”四个字,只觉好笑,又忍不住抚摸自己的脸,想道:原来我在他眼中,也是一个绝色。
这如何不能算是一种两情相悦?
狐子七见明先雪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只因为他在用沉默敷衍自己,越发生气了:“怎么?被我说中了,无言以对了?”
明先雪这才抬头,笑道:“小七要我证明自己的诚心,这当然没有不妥的。”
狐子七听了明先雪这肯定的回答,并无开心,反而在心里想:他马上要来一个“但是”了……
却听得明先雪说:“但是……”
狐子七心下暗气:果然,凡人就这些套路。
明先雪缓缓说:“我是否真的能相信小七是不会离开我的,是全心要陪伴我的呢?”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狐子七作为野狐狸精,毫无道德包袱,诳语是张口就来的,“难道我之前说的你还听不进去?”
“这么说来,”明先雪脸上泛起喜悦之色,“你是答应和我成亲了?”
“答应……和你……成亲?”狐子七怔住了。
他脑子迟钝地回忆了一下,这才跟卡住了似的定格在当时:是啊,是啊,当时明先雪提起了一个他到了适婚年龄,该娶亲了的话题。
当时,狐子七还以妖精不能配皇室为由婉拒。
明先雪因此引经据典地把狐狸做皇后的合法性都给巩固住了。
狐子七脸上的僵硬一闪而过:“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当然愿意相信小七。”明先雪笑容柔美,“撤去五雷阵需天时地利,好歹得择一个良辰吉日。不若我们也在那好日子成婚,也是两全其美了。”
狐子七一把子尬住了:这毒娃娃居然把“我信你个鬼,除非你和我结婚,我就撤阵”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要说这结婚,可比五雷阵更厉害。
五雷阵不过是在京师四周设下阵法,叫狐子七一出城就遭雷劈。
但也像明先雪所言的那样,狐子七没有恶业在身上,天雷不会怎么伤他。他要硬扛也能扛过去。
若是结婚,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以明先雪这人的心思,一旦结婚,定然是要告宗庙拜天地立婚契。
如此,便是天道认可了明先雪与狐子七的契约。
若说那毒娃娃是普通凡人,狐子七也不是不愿意和他结契。
毕竟,人生短暂,百年光阴对狐子七这样的妖精来说,并不算太长。一场百年的陪伴,换来的是一段红尘乐事,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只不过,这毒娃娃是要求长生的。
最可怕的是,狐子七觉得,这毒娃娃要求的东西基本不会求不到的。
一旦这毒娃娃真的得到了长生,这就从此意味着狐子七的生命中多了一个永恒无尽、不可割舍的牵绊——无论是千秋还是万载,这份牵绊都将如影随形,深深烙在他的命中。
这样的限制,可比拿绳子把狐子七捆住都厉害呢。
狐子七知道自己是喜欢明先雪的。
然而,人的喜欢太古怪了,竟然是要结白首契约,生死不渝。
他很尊重这种习俗,但……
但他是狐啊!
看着狐子七变幻莫测的脸色,明先雪似有所悟,发出凉凉的一笑。
狐子七莫名打了一个哆嗦。
狐狸的直觉告诉他:他必须把这个深情形象继续演下去。
倒也不为别的。
他狐子七如果不好好扮演“倾慕公子小狐狸”,那么明先雪不会继续演“柔弱温文大美人”。
要是明先雪决定不装了摊牌了,谁的屁股疼谁知道!
狐子七忙端起一副深情的模样:“原来公子果然是想着这事儿的,我原还以为公子是随口一说呢!”
明先雪眼中的冷意骤降,笑道:“我跟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狐子七心想:那也太吓人了。
狐子七表面装得很感动,低头说:“是么?那你要择什么良辰吉日迎娶我?”
明先雪微微一笑:“我觉得腊月初五就不错,那一天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狐子七震撼:我的天爷,你还已经挑好日子了。
看着狐子七一脸僵硬的样子,明先雪便问:“怎么?你不喜欢?”
狐子七回过神来,脸上的僵硬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他惯常的狡黠与机智。他早已在心中盘算通透,知道这一刻的回应至关重要。
他便故作一脸高傲:“是的,不喜欢!”
明先雪问道:“不知道是哪里不合狐仙的心意呢?”
“这还要我说?”狐子七一脸不悦,“你自己不会想吗?”
明先雪仔细想了,似想不通。
狐子七忍不住笑说:“亏你还是天生的玲珑心呢,看你也不怎么玲珑啊?”
明先雪拱手道:“还望狐仙不吝赐教。”
狐子七摇头晃脑地说:“我声名狼藉,你根基不稳,却偏和我仓促成婚,难道打算是私下成亲吗?”
“怎么会呢?”明先雪正色道,“我既然决定要和你结婚契,就必然会按照礼法,三书六聘,风风光光地迎你过门,祭祀天地,告知宗庙,尊你为王妃,与你共享我所有的一切。”
“王妃?”狐子七佯怒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凡人讲话不算话!”
明先雪一怔。
狐子七故作咬牙切齿状:“你当初跟我承诺的可是皇后之位,如今怎么就变成了王妃了?”
明先雪怔然。
他的尴尬是狐子七预想之中的。
虽然明先雪手握尚方宝剑,可以斩昏君,但到底没有要紧关头,天地并未明示,明先雪贸然弑君,是大逆不道,要遭天谴的。
明先雪最信因果循环,自然不会轻易走到那一步。
一路过来,明先雪都如履薄冰,为击溃桂王隐忍了没有十年也有八载了。
再者,就算天道允许,明先雪还得考虑人间之事。
如今要当皇帝,自当是筹谋着,慢慢收束权柄,同时等这气数将尽的昏君自然死亡,留下一道遗诏,明先雪顺理成章地继位这才叫手不沾血,护他一身白衣如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