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96)
他说得无比笃定、确信、不容置疑,发自内心地以为就是这般。
然而,六十八岁的裴可之却清楚地知道,二十五岁的他在撒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谎,他没有做到,他没有真实地体验和感受。
可是这也不怪他,裴可之心想。
他坐在寂静的黑夜里,喝着手里已经凉掉的茶。
曾经他二十五岁,还很年轻。他太傲慢,太自信。他不知道从池塘里跃出的金鱼是童年时他到河边换水,不慎打翻鱼缸溜走的鱼;不知道八岁时他向远方扣动的板机,终将命中站在未来回首过去的他;不知道他会如同他的母亲那样,降落在大地上。
他不知道一切,却认为自己掌握了一切。他蔑视人和规则,也蔑视痛苦与死亡,也最终将为此付出代价。
院子里的梧桐树在夜晚发出沙沙的声响,裴可之静静地凝望着眼前无尽的黑暗。即便没有夜视灯,他也清楚他正看着的是杂货屋的小门。
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座小宅的布置,当初买下它时,屋内的布局、装修全是由他来操刀,所有东西都是成双成对,尺寸大小精心地以姜冻冬为准。他将屋子改造得很好,本以为哪怕不是他,姜冻冬也能和某个爱人在这儿住得很好。
真是没用的alpha。
裴可之平静地想到。姜冻冬身边的alpha都无用至极,连陪他到最后的人都没有。
恰恰就是想要变好的心愿,会使得人们走向痛苦的深渊。
每每裴可之想起这句话,就想笑。
本来这是他从他的病人们身上得到的启示。他见到了太多想要重振旗鼓,拯救自己的病人走向自我毁灭,见到了太多源于好的愿望而招致更大不幸的患者。他却没想到,有一天,这条命运规则竟然应验在了他的身上。
但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明明在他第一次试图向姜冻冬讲诉有关他的故事,他就应该想到。裴可之仍记得在他向姜冻冬袒露他家族信仰着神后,姜冻冬的反应。
那时姜冻冬听从了裴可之的建议,释放了心中的野兽,在肯德基里炫了十个全家桶、五个双层吉士汉堡和一打蛋挞,正悠哉悠哉地喝着可乐,给肠胃溜溜缝,‘神喜欢喝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他问裴可之。
裴可之搓了搓下巴,‘或许神不爱喝可乐。’
姜冻冬闻言打出一串惊天动地的气嗝,‘啊……它岂不是连死亡摇滚都不听?’他接着问。
尽管不懂可乐和死亡摇滚有什么关系,裴可之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应该是这样。’裴可之微笑着说,‘它应该很古典,很雅致。’
姜冻冬的眼神犀利了起来,‘所以它连亚逼都没做过?’
‘我想是的。’
‘没品。’姜冻冬锐评,‘没做过亚逼,将度过相对失败的一生。’
裴可之终于忍不住,捂住脸笑了,‘是这样的,没品。很没品。’他笑着说。
回想过往,裴可之还是忍俊不禁。可就是这么无厘头的对话,让裴可之切实相信了姜冻冬对他的家族信仰神这件事没有介怀。
恰恰就是想要变好的心愿,会使得人们走向痛苦的深渊。
如果裴可之没有遇见姜冻冬,如果他没有被姜冻冬吸引,如果他爱上姜冻冬。他本可以现在仍做着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将他人的痛苦和人生视作消遣的玩具,他本可以继续编辑那些记录人的文档,它们或许已经翻了不知道几倍,他本可以继续毫无所谓地活着,不去真正地体验与感受。
可他遇见了,更糟糕的是,他和他相爱了。爱唤醒了他作为人的一面,他本能地向往良知——向往姜冻冬所拥有的美好品德。
姜冻冬让裴可之降落到大地上,有了生命的体验。
于是,过去的许多事,都成为了折磨和绊脚石。
裴可之委婉地向姜冻冬抱怨,含蓄地指责是他将他领向了痛苦的深渊时,姜冻冬却问裴可之,‘你不愿意吗?’
他总是有无数办法令裴可之哑口无言,心悦诚服。
裴可之喝完了最后一口茶,他怎么回答的呢?他回答的是,‘我愿意。’
是的,他愿意。哪怕走向痛苦与毁灭,他也愿意遇见姜冻冬。或者说,为了遇见姜冻冬,他愿意痛苦与毁灭。
天空逐渐亮了,黎明的光爬上梧桐枝头,早晨水汽充盈,裴可之拂去肩上的夜露,站起身,活动活动胫骨。静坐一晚,他的状态依旧良好。
不远处的纸拉门后传来姜冻冬的声音,“我天呐!裴可之——我被床粘住了!”
裴可之揣着手,慢慢踱步到他的门前,“起床了。昨晚上说好要去花鸟市场,今天怎么就耍赖了?”
裴可之看见姜冻冬裹着厚厚的被子,翻个身,他发出猪似的呼噜声,假装自己正熟睡。
第75章 成为神(八)
我发誓,我再也不口嗨早起去什么花鸟市场了。
尤其还是秋天的早晨,人本来就困得要死,恨不得与被窝融为一体。我瘫在自行车轮椅的后座上,哪怕吹了二十分钟的冷风,也依旧止不住地打哈欠。直到裴可之提着早餐走来,我才精神了几分。
裴可之骑太快了,四十分钟的路程硬是对半砍,我们到早市门口时,人家摊位都还没摆齐。我大喝了口豆浆,热腾腾的豆香充盈在我的口腔,感觉好极了,再拿油条就着豆浆吃,我的胃彻底醒了。
但炸物好吃的也就开头一两口,再吃就腻味了,我瞄了几眼裴可之手里的牛肉饼,皮薄酥脆,肉里还流着汤汁,随着他的咀嚼,牛肉的香味更盛。裴可之感觉到我的视线,明知故问,问我怎么了。
我委婉地说,“我觉得你的牛肉饼比油条要好吃些。”
“真的吗,我不信。”说罢,他咬了口饼,嚼吧嚼吧,评价道,“还好吧,也就那样。”
我死死地盯着他被汤汁浸湿的嘴唇,不甘心道,“你让我尝尝就知道该不该信了。”
“为什么不是我尝你的?”裴可之反问。
“我的嘴比你的客观。”我信誓旦旦。
“不信。”他说。
“我的心也比你的客观!”我拍拍胸脯。
“不信。”裴可之摊摊手,“冻冬,你不能总认为我吃着的就更香。”
我懒得和他废话了,要不是我还想瘫在轮椅上,我早就自己去买了。我对裴可之翻了个白眼,随即用出必杀技——喊全名,“裴可之!”
这招我百试不爽,屡用屡胜,果然这次裴可之再次顺了我的意,他认命地接过豆浆油条,把还剩一半的牛肉饼塞我手里。我咬了一口,肉质鲜美,还裹着汤,果然和我想的一样美味,我得意,“哼哼哼!”
裴可之瞥了我一眼,锐评道,“小猪都爱这么叫。”
我不满,“放尊重点儿,我是老猪,过年会上桌的那种。”
裴可之失笑。
不幸的是,大概是早点吃太多,脑子里的血都流向了胃,我整个人更困了,困到我得扶着脑袋,才不至于打瞌睡摔倒的程度。
年轻时,我在和裴可之的游戏里一直扮演M的角色。每次演完,我都真情实感,火冒三丈,对裴可之那些dirtytalk耿耿于怀。揉揉手腕的红痕,我无数次暗自起誓,下一回儿,我绝对会当S,假装玩SM,实则把裴可之往死里打,到时候安全词就设置为[粉凤凰花凤凰红凤凰,粉红凤凰花凤凰]。可惜这个计划总在实施前就被裴可之发觉,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稀里糊涂地成了M的一方。
没想到了,M了大半辈子的我,老了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S属性——Sleepy!
所以我到底是为什么会这么困啊?还说老年人普遍觉少……难道其他老人没睡的觉都被我睡了吗?能量守恒也不带这么守恒的吧?!
裴可之注意到我的异常,把围巾套到了我的身上,“怎么今天这么困?”他说着,脱下手套,用手背贴了会儿我的额头,“着凉了?”
我哪儿能有啥事,“就是很困……”我偷偷瞅了他几眼,看他的表情,“这段时间都在早起,我的早起指标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