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91)
祝神推断这应该是一间屋子,或者是一间暗室,并且修建在地面,还是很高的地面,否则不会听到如此清晰的风声。
他怀疑自己是在某座山上,若是平原或者什么城镇,风声不会没日没夜地持续。
祝神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与掌控,这屋子太黑了,几乎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一点光也照不进来,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楚。
这次祝神察觉出冷来。是刺骨的冷,冷得他抱紧胳膊,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膝盖贴着前胸地蜷成一只虾了,也还是钻心窝的冷。
祝神心想,自己不会饿死,倒是要先冻死了。
他缩在角落里坐了会儿,脖子上的铁环重得他脑袋快断了,于是祝神往下滑去,又躺在地上蜷缩不起。
这会儿该是晚上了,祝神默默地嘀咕,白天不会那么冷。
可黑夜未免太漫长,屋子里一时这么冷着,竟长时间地冷下去了。
祝神喉咙发紧,数次昏迷又醒过来,最后饿得简直想吐。
他张大嘴巴伸出舌头,断断续续发出反呕的声音,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想喊人,也没力气喊;想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把戚长敛骂一顿,也没力气骂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想到戚长敛,连恨的力气也没有了。
祝神浑身僵得失去了知觉,脑袋也是白茫茫一片,要不是连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他兴许会抱着自己的身体开始啃了。
他的心跳时快时慢,身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分不清是自己的皮肤更冷还是屋子更冷,不知疲倦的寒风于他而言似乎都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了。
忽然他的耳朵里响起一丝细微的尖锐声,像一根紧绷的弦刺穿他的大脑,那是这段日子以来反反复复出现的耳鸣。祝神没当回事,仍旧一动不动的像具尸体。
直到耳鸣声愈发强烈,且长久不息,祝神的后脑渐渐出现难以捉摸的阵痛。
他皱紧了眉,久违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头痛愈演愈烈,祝神开口,喉间传出嘶哑的呻吟。
他太熟悉这样的痛感是怎么一回事,很快他便跪伏着,用拳头不断敲打自己的太阳穴,并将脑门撞向地板。一下一下,磕头声沉闷而连续地回荡在这间屋子里。
疼痛停下时,他流了一头的汗,额头也磕破了血,就是不晓得骨头撞没撞碎。
祝神颤抖着指尖摸了摸脸上的汗,接着把手指送进自己嘴里,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竟然还能流汗。
正当他重复着动作打算再尝一口自己的汗水时,屋门终于开了。
戚长敛提着一叠油纸包慢慢走进来。油纸里甜腻的香味刺激得祝神紧盯不放,再没唾沫,也连咽了几口口水。
外头的光照射进这间屋子,勉强显露出这地方的陈设。
这是间简易的木屋,土砌成的墙,屋子里一桌一椅,在祝神够不到的距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门口一地雪白,戚长敛带进一股寒气,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半湿的脚步,屋外在下雪。
他把那碟子糕点放在桌上,走到祝神跟前蹲下,毫不客气地把手探进祝神衣服,摸了摸祝神的肚子。
突如其来的冰凉感叫祝神佝偻着瑟缩了一下,戚长敛的手总是冷得像从冰窟里拿出来一般。
戚长敛按了按他空瘪的肚皮,笑道:“饿坏了吧,这都五天了。”
祝神垂着脖子不吭声,实在没精力去浪费一点口舌。
戚长敛的手移到他的肋骨,又滑着在他腰上摸了一把:“腰都快饿没了。”
祝神饿得牙酸,如果不是必要,简直不想用力呼吸。戚长敛随便怎么摆弄他,他都没反应。
好在下一刻那只手就离开了他的身体。戚长敛转而向桌子那边走去,拆了油纸包,坐在椅子上,这时祝神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盯着他手上的白糕。
戚长敛慢慢悠悠,从白糕上掰下一个角,做出递过去的姿势:“过来。”
祝神后背贴着墙,看看那一小块糕,又看看戚长敛,架不住饿地舔了舔嘴唇,攀着墙壁缓缓起身。
才走近桌子,戚长敛突然站起来,冲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谁让你站着过来!”
祝神被这一脚踹得撞到后面的土墙上又摔下去,捂着肚子浑身发抖,张大了嘴几欲作呕,可惜胃里空空,吐了半天,嘴里流出几滴血来。
兴许祝神的胃就是从这一脚开始,十二年一去不复返地坏了下去。
戚长敛看他弓在地上缓过气了,又坐回椅子里,恢复先前的姿态,拿着糕,对祝神说:“过来。”
祝神擦了擦嘴角,斜眼睨着那块糕,也确实再站不起来了,便四肢着地,半步半步地爬过去。
爬到戚长敛脚边,帝江锁绷紧了,发出“铮”的一声,祝神不能再往前。
戚长敛觉得他这个模样很温顺,很称得上一条狗了,便会心一笑,把白糕扔到地上。
祝神立时伸出胳膊,连灰也不拍,就把糕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几乎没有咀嚼。
戚长敛心情颇好的一连喂他几块,直到一包油纸喂光了,才擦擦他的嘴角,问:“你是谁?”
祝神抬起眼皮扫他一下,感觉这问题莫名其妙:“祝双衣。”
戚长敛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
祝神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冒金星,才吃下去的一点白糕险些就吐出来。
他咳了几声,喉咙里又涌上血气,这回戚长敛再扳着他的脸问他是谁,他便不说话了。
戚长敛又问:“我是谁?”
祝神刚要叫他的名字,视线瞥到桌上另一包糕点,脑子一转,嘟嘟囔囔地说:“你想你是谁?”
戚长敛说:“我是你师父。”
祝神便叫:“师父。”
戚长敛脸色微沉,末了又冷笑道:“你倒是没什么骨气。”
他将手甩开,把桌面剩余的油纸包一胳膊扫到地上,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祝神迫不及待将那几包糕点捡起来,直接用牙咬开系绳埋脸便吃,吃完一包还要再开第二包时,他猛然停手,意识到这一包兴许就是自己接下来好几天的口粮,毕竟戚长敛没有告诉他下一次光临是什么时候。
他舔舔牙齿,颇有些后悔自己吃得太多太急,遂抱着那包油纸退回角落里,趁着这会儿有精力,研究起身上这条锁链和屋子的出口。
祝神捣鼓了半天,发现这帝江锁是又沉又硬,连个锁孔都摸不到,另一端的尽头嵌在墙里,除非房子塌了,否则他是挣不脱的。
而这屋子简陋至极,他所能到之处,不是空地便是墙壁,墙体也是又冷又厚,若用手挖,就是手骨头磨断了也挖不穿一个洞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剑。
祝神摸黑拿起那把剑,试着在墙上划了几下,有粗糙的摩擦声。
他顿时血气上涌,稳住气息后挪到锁链另一端下方,摸摸索索地找到嵌入墙壁的位置,握住剑柄,一点一点地沿着锁链边缘的缺口往外挖。
第62章 62
戚长敛折磨人很有一套法子,上次一去,又是很长的时间没有再来。
究竟多长,祝神也没有概念。
他抠抠搜搜吃完最后一包白糕,逐渐恢复到之前饥寒交迫的状态,拿剑挖墙也是不能够了,只能再次抱着膝盖在角落里蜷缩起来。反正戚长敛不会饿死他,只是喜欢看他的惨状而已。
他身上的衣服也变得冷硬,起不到御寒的作用。因此祝神总有种时节的交错感,冻得浑浑噩噩时就会胡乱地想,难道外面入冬了?他已经被关了半年了?这样一看,黑暗中的时间流速也还是很快嘛。
结果戚长敛一来就告诉他,这才过了半个月而已。
半个月。祝神一边埋头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在脑子里盘算,那要把墙挖穿至少得一年了。
戚长敛看他吃了一半就把手里的鸡放下,便问:“怎么不吃了?饱了?”
祝神摇头:“留着下顿吃。”
戚长敛轻声一笑,再看祝神的眼神就像当年在丘墟时一样:“吃吧,以后我顿顿都来给你送吃的。”
祝神说话的目的性仍是和当初一样的强,丝毫不加掩饰,听了戚长敛这话,他当即问:“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