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84)
“你不是!”祝神双手被他反剪着,目光凶得像一匹小兽,“你野蛮,不讲理,不听我说话,你不是我师父!”
他是万事都不走心的,虽溺爱祝神,样样随人,不像凤辜那样会条条框框拘管着祝神,可同样也不会把任何的人话放在心上,因此祝神同他说什么,聊什么,要他做什么,戚长敛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慢慢地,也不知何时起,祝神便不爱与他说话了。
此时二人短兵相接,戚长敛一怒之下,巴掌便落在祝神的脸上。
这次手下真的狠了,祝神的嘴角破了皮,一连几日不出房门,也不理他。
他后来沉下心反思一番,琢磨着祝神骂他的话,觉得并非没有道理,于是便想着,也学学凤辜,事事过问一番好了。
那晚凤辜还在闭关,祝神趁夜溜出房门,还没来得及往外迈步,就听走廊那边有人悠悠地问:“又要去哪鬼混?”
祝神转身,尽头处戚长敛交叉着胳膊倚在柱子边,身后的灯笼衬出他高大的身形,却照不亮他的神情。
祝神低着眼默然片刻,梗着脖子说:“你管我。”
他听见戚长敛冷冷笑了一声:“我是你师父,我管不了你?”
“谁要你当我师父。”祝神扔下这句话,当即就要走。
戚长敛站直了,寒声道:“你今天胆敢走出丘墟一步。”
祝神侧目,竟是笑了:“你要如何?”
戚长敛不说话。
祝神收回斜视的目光,毫不犹豫往外走去。
甫一出了屋檐,漫天的风雪如刀锋搬朝他呼啸而来,直逼得祝神退步手脚,不能向前。
他愤愤望向戚长敛:“你发什么疯!”
戚长敛不咸不淡地说:“你再走一步试试。”
祝神冲过来扑向他。
还没靠近,戚长敛一个念力打过去,手指头都没动一下。而祝神仰天往后一摔,撞在廊下柱子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似的痛。
这还没完,他上一口气没缓过来,戚长敛下一招便招呼来了,祝神凌空被翻来覆去地揍了一通,落地时只觉得骨头连着筋都在疼。
“教了你那么久法师招数,到头来还是绣花枕头一个。”戚长敛狠话说尽,人却是走到了祝神面前,把祝神拦腰抱了起来,要送回屋里,“就这点本事,还敢下山乱跑。”
“你放开我!”祝神在他双臂间挣扎着,一个不慎滚到地上,又撞得痛叫一声。
戚长敛恨铁不成钢:“还没挨够打是吧!”
话音未落,祝神身上掉下一个编了一半的吉祥穗子。
这穗子手法精巧,工艺复杂,以祝神的动手能力,是绝做不出来的。
戚长敛弯腰拾起,拿在手里细细端详。
祝神原是趴在门槛上,一见他拿了这东西,腾地站起来抢道:“还给我!”
戚长敛手中穗子被一把拽走,脸上也不见恼,只翘了翘嘴角,听不出情绪地说:“原来是为了给凤辜做这玩意儿。”
他忽然就没了管教人的心思,头也不回地离开道:“山下绣娘不好请,倒是辛苦你了。”
祝神在原地捏着穗子垂头不语,好一会儿,才忍着一身伤慢慢往山下去。
那晚他没去约定的地方找绣娘给自己编穗子,而是跑去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时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所宅子从外看平平无奇,内里却大有春秋,比山下许多贵族世家的府邸还要宽阔繁复。
祝神走到花园的池塘,凭栏休息,一时间竟找不到回房的路了。
戚长敛独自在房中坐了半夜,感知着祝神的念力,知晓人回来了,便沿途寻到花园中,打眼瞧见祝神背靠着栏杆,一副颓唐模样。
他走到祝神跟前,僵硬着语气道:“还知道回来。”
祝神闻声抬头,目光懵懵懂懂,对着他眨了眨眼,忽笑了一下。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水光潋滟,戚长敛面色无波,心中却是微微一怔。
接着祝神拉住他的衣袖,似有如无地喃喃:“师父啊……”
戚长敛的心又沉了下去——他不会叫他师父,是醉酒把他当成了凤辜。
“我找不到路了。”祝神茫然地说,“你抱一下我吧。”
良久,他的身体腾空而起,被人一路抱回了房中。
祝神躺在床上,有人给他换鞋换衣,擦身洗漱,末了还给他掖好被角,他窝在床里,睡得非常舒服。
朦朦胧胧间,谁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脸,似是坐在床前叹了口气:“你这样,如何成神。”
第57章 57
祝神十六岁的春天,闭关一年的凤辜终于出关了。
祝神蹲在房门前的栏杆上,一见人出来,就要死不活地拖着声音喊:“师父啊——”
凤辜仍是眉眼疏淡的样子,拿着折扇挨了一下他额头:“怎么瘦了?”
祝神趁机抓住凤辜的手:“又没人做饭吃,当然瘦了。”
凤辜问:“你二师父呢?”
祝神便拉着脸不应声。
且不说俩人前些日子一架吵翻闹得不可开交,就算在平时,戚长敛也素来不管衣食住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凤辜早几年为了祝神,倒是学了一手好菜。
“又同他闹脾气?”凤辜看着祝神脸色,即便不知原委,也能猜出个大概,遂叹了口气,往小厨房的方向转身,“走吧。”
祝神跳下栏杆,欢欢喜喜,又成了凤辜的跟屁虫。
照理凤辜这阶的法师已无需摄入五谷,不过为了陪陪祝神,加上他自己做饭确实好吃,便也动了动筷子。两人吃饭,本该分桌而食,祝神非要跑过去挨着凤辜,他吃饭快,几下塞进嘴里,填饱肚子算完事。凤辜瞧他一眼,祝神才又规规矩矩拿茶盅漱过口,再擦了嘴,顺势就倒进凤辜怀里,枕着凤辜的腿发神。
凤辜不管他,仍是慢条斯理地夹菜。
半晌,祝神突然喊:“凤辜?”
对于他偶尔的没大没小,凤辜已懒得计较:“怎么?”
祝神问:“你这次闭关,修到什么东西啦?”
凤辜行云流水地颠倒筷子,往祝神脑门一敲:“审起你师父来了。”
祝神摸着头笑笑,又冲凤辜招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就这么说。”
“你过来嘛。”
凤辜无奈,微微俯下身,将耳朵靠近祝神嘴边。
祝神一偏头,往凤辜脸上“叭”地亲了一口。声音十分响亮,亲得凤辜一愣。
他并未意识到不妥,只笑嘻嘻地搂住凤辜脖子道:“你终于出关了,我好想你。”
凤辜并不看他,只就着这个姿势沉默了片刻,握住他的手腕:“先放开。”
祝神放了,凤辜垂眼注视他好一会儿,兴许是想训诫他,但又舍不得把话说重,思虑半天,才温声道:“以后不要随便这么做。”
祝神知道凤辜是不喜欢他整日胡闹的,便问:“对你吗?”
“对任何人。”
“戚长敛也是?”
“你该叫他师父。”
“……哦。”
吃毕了饭,祝神赖着不走。凤辜纵着他,抱他去床上睡下,才收拾起身来到房外。
正回身关上房门,便瞥见戚长敛抱着胳膊,不知靠在墙边等了多久。
凤辜问:“几时来的?”
戚长敛想了想:“他躺在你怀里那会儿。”
二人一时无话,戚长敛笑道:“喝酒去?”
今日凤辜出关,他在山下游荡半日,蓦地想起这档子事儿,虽说凤辜时常闭关,动不动就闭个一两年,不过两个人多年好友,他还是决定回去迎接一番。因心中悠闲,身上无事,戚长敛便慢慢地往家里赶,回到宅子时还顺便挖了两坛埋在桃树下的陈酿,刚进凤辜的院子,便听见祝神的嬉闹声。
他放轻脚步,走到门前,正撞见祝神哄骗着凤辜低头,趁机亲了凤辜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