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2)
他把手从贺兰破的织银马面下抽出来,理了理褶子,眼前的人衣衫便恢复了一丝不苟的模样。
贺兰破抬起脸,眉眼一如既往的冷峻,只唇畔一点不属于他的水渍和耳根尚未褪却的嫣红证明这三个时辰拉着祝神不依不饶的人确实是他没错。
他拉起祝神后背的衣裳,正要给人穿上,却被躲开。
祝神不穿:“热。”
贺兰破顿了顿:一,二,三,四,五。
不热了。
然后给祝神穿上。
祝神:“……”
有条不紊地给祝神穿好衣裳,贺兰破蹲下身,去解祝神大腿和脚踝的镣铐。
脚环和腿环内环垫了一层柔软兽皮,相连的两根金链子缠作一股,另一端锁在床头的柱子上。
这是祝神被关在一帘风月的第四十天。
他光脚站了很久,此时脚底已经很凉,脚背上蓝紫色的青筋也衬得他皮肤多了层冷色。
贺兰破解着铐子,忽瞥见祝神脚背,目光一滞,又不动声色移开。
祝神也瞧见了,故意逗他似的,抬起脚朝贺兰破脸上蹭。脚背擦过贺兰破线条分明的下颌,却没趁机擦去那上面滴落的白精。
“谁的?”祝神双手撑着桌沿,低头笑着问,“我的,还是贺兰小公子的?”
贺兰破不理他,开了他脚腕的铐子转而抬头去开他大腿的。
腿内景况一览无余,贺兰破本想装作视若无睹,到底还是没忍住从桌上摸了帕子替祝神擦干净。
祝神嘴上又犯浑:“何苦擦?反正入夜也要脏的。”
话没说完,腿环“咔哒”打开,贺兰破起身,拦腰将他抱了起来,朝东侧浴房而去。
祝神习以为常,窝在贺兰破双臂,胳膊搭上贺兰破后肩,懒洋洋叹了口气:“捡个弟弟就是好,苟且完都能脚不沾地去洗澡。”
“……”
贺兰破对他这些刻薄话早已练就一身铜墙铁壁,任你滔滔不绝,我自无动于衷。
路过门前,方见一院桃花繁华得遮了远处云山头,园中春光大好。
祝神眼珠子一转:“若是何时能放我下山去走走就更好……”
“你哪也不去。”贺兰破终于开口。
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祝神到底不甘心,收了笑,试图说服道:“小鱼……”
“祝神,我说了,你哪也不去。”
贺兰破垂下眼来,身侧夕阳入室,他的五官在面容上自成光影。这般凌厉似天工雕琢的眉眼,此刻冷冷看着祝神,神色间毫无让人商量的余地:“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三遍。”
祝神不再吭声,食指指尖在贺兰破背上无意识地打圈。
“收起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贺兰破到了地方,将他放入药池,“你要是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哪也去不了。”
小兔崽子。
祝神阴着脸,看看没入腰际的漆黑药池,趁贺兰破半跪在背后给他束发,手放水里,蓦地朝后一扬,掀起一扇水花。
贺兰破微微偏头,毫不费力躲开。
甚至连手上束发的动作都没停。
祝神:“……”
第三十八次偷袭失败。
头发束好,贺兰破从壁上牵了链子过来给祝神戴上手铐。
祝神听之任之,反抗不过,闭眼假寐。
药池是温热的,这会儿床事带来的后劲才刚过去,他脸上恢复了平日的苍白。祝神身上总缺着寻常人该有的气色,整张脸找不到红润的地方,就连唇色也比普通人浅淡。因此他那两道细长的眉毛倒显得稍黑些,连带着长而密的睫毛亦是。人们看他时总先他的眼睛,那是他脸上最浓墨重彩的地方——那样好看的睫毛所依附的眼睛惯不会叫人失望。
祝神的眼睛在眉骨下长得深邃,偏偏瞳孔是淡色的,日光强些的时候看,便很难捕捉到他的眼神。
不知道什么样的母亲能生出这样容貌的孩子,十六声河有明里暗里的谣言,说祝神是从妖精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只有妖才有资格继承这样一双跟狐狸一样的眼睛。
一个妖,也敢取名为神?神可不会长出这样一张多情脸。
是以祝神还有一个外号,比起喜荣华的祝老板更声名远扬的一个称呼,叫祝狐狸。
祝狐狸在山上被关了一个多月,叫天天不应,到地地不灵,快憋屈成祝死鱼。
侍女提前在屋子里点好了香,贺兰破看了会儿祝死鱼不肯睁开的眼皮,看完一滴水珠从祝神的鼻梁滑向鼻尖最后落入池子里,起身出去忙自己的事。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顶桃花一片红,山下却是乾坤未定消长中。
千百个日月轮转人世更迭,无数统治者掌权又没落,而今中原未定,上古世家坚持着那一套自上而下的礼法自恃孤高,外部数不清的“新小世家”拥兵自立,士农工商不分阶级,只笑贫来不笑娼,偏偏又有血统崇拜,皆以世家为尊,冠个古姓就是投了个好胎,生来高人一等。大陆四处战火连天,今日结为盟友明日便是仇敌,各城百姓一觉醒来头顶又是一个姓氏的太阳。
这便是礼乐半崩、斯文扫地、金戈铁马的沾洲。
沾洲之中,有一片鱼龙混杂的安乐乡。因自古在交接地带,不受管束,流窜着许多身份不明隐姓埋名之人,做着许多不清不楚你知我知的交易,唤十六声河。
十六声河里最大的酒楼,叫喜荣华。
喜荣华有三个掌柜,最年轻漂亮的那个排行老二,名叫祝神。
祝神在床上床下被折腾三两个时辰,一身力气用尽,进入热气氤氲的药池,刚开始还装睡,没几刻钟就昏昏沉沉做起梦来。
梦里是贺兰破八岁的模样,尚不及他腰那么高,整天臭着个脸,跟着身无分文的他四处流窜。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祝神走前边,贺兰破不情不愿跟在后头,路过一片瓜田,祝神听见贺兰破喊:“喂。”
又不叫哥哥。
祝神装听不到。
“祝双衣。”
祝神抱着剑转身:“干吗?”
贺兰破扫一眼他身后的瓜田:“你不渴吗?”
小别扭怪。
明明是自己渴,非要问他渴不渴。
祝神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本想笑他两句,近了前看清贺兰破双唇都干起了皮,一下子心里不是滋味:自己可真是世间第一不会带孩子的人。
“渴了?”祝神抓着贺兰破两条胳膊,胳膊太细太瘦,贺兰破的袖子空空荡荡,“是不是想吃西瓜?”
贺兰破知道他没钱,别开眼:“有水就行。”
可是祝神不仅没钱,连水都没有。
祝神抱着贺兰破悄悄绕到瓜田后头,给贺兰破偷了个西瓜。
刚刚得手,被远处瓜农举着镰刀一声大喝:“干什么呢!”
十七岁的祝神一手扛着贺兰破,一手抱着瓜,在田埂上拔腿狂奔。
西瓜他们留一半卖一半,一半卖了五文钱,祝神拿四文给贺兰破买了两个包子。
那晚他们在破庙里吃瓜,吃着吃着,祝神问:“小鱼,跟着哥哥……日子是不是特别不好过?”
贺兰破慢慢啃着瓜,好一会儿才说:“比其他人好一点。”
“其他人?”祝神问,“其他人是什么人?”
贺兰破想了想,说:“除你之外,都是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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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文前容我再重复一遍简介最后两行:
受万人迷/有炮灰攻
谨慎看文/以免被创
人名地名种族名世界观全架空,非常放飞,不要考究(说完就跑)
第2章 2
是几时沦为笼中雀的?
事情还得从数月前说起。
那是卯元329年一个秋天的傍晚,天高气爽,檐下残雨不断,十六声河一条街的铺子,有生意的忙得热火朝天,没生意的便自顾搬了长凳临街坐着,与三两邻舍一起摇摇蒲扇话话家常,听雨声中一片悠然。
过了饭点,喜荣华大堂只剩几个听曲看戏的散客,跑堂伙计十三幺得了闲,肩上搭着干抹布,手里提着茶壶,有人招呼就提脚上去添茶,没人招呼,就自个儿靠着柱子,同茶客们一起眯眼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