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洲叹(62)
“那我不客气啦。”祝双衣开着玩笑,看似并不推诿,接过贺兰破的食盒还顺便拿走了他的刀,回屋放到桌上,却又出来和贺兰破一同搬运起来。
两个人很快安置好满满一堆菣草,他正是吃得多长身体的年纪,早上大半只山鸡进了肚子,随便干会儿活就消化得肚子空空。当下坐在桌边休息,旁边贺兰破一打开食盒,祝双衣登时满鼻子都是美食香气。
他转头一看,这食盒有三层,最上头是一串又黑又大的葡萄;第二层放着一盘糯米方糕,一盘凉拌肚丝,上头撒着薄荷;最底层是一碗蟹黄粥,还冒着热气。
祝双衣咽了口唾沫,看向贺兰破。
贺兰破把菜推到他那边:“我吃过了,给你带的。”
这回是真不客气了。
祝双衣突然站起来往厨房走。
贺兰破问:“去哪?”
祝双衣边走边说:“给小鱼留点。”
“给他留什么?”贺兰破盯着他的背影,小声道,“他吃葡萄就够了。”
祝双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住脚,直愣愣扭头道:“啊?”
贺兰破心知自己多言,垂下眼,又拿指尖推了推盘子,明知故问道:“我以为是什么客人……小鱼?”
祝双衣提起小鱼便笑,才明白贺兰破这是误会了,解释道:“是我弟弟。”
“很大了吗?”
“不大,”祝双衣接着往厨房去,“今年才满八岁——还没满呢。”
“他在哪?”
“生病了。”祝双衣的声音从房子另一边传过来,人则窸窸窣窣在找碗,“家里不方便,暂时住别人那儿。”
贺兰破说:“既然生病了,就更不适合吃这些东西。”
这些菜只够一个人的量。就这贺兰破都怕祝双衣吃不饱,根本不想分给其他人——哪怕是六岁的自己。
祝双衣拿着碗回来,想了想,自觉贺兰破说得也有道理,便作罢了。
他先捧着蟹黄粥喝了一口,心道实在美味。毕竟捡到小鱼以后,迫于种种原因,他已很久没吃过上好的饭菜。
祝双衣并不为此惋惜,惋惜的是他在遇到小鱼以前吃过,可小鱼不管在遇到他以前还是以后都没吃过。
他边想边喝粥,一开了胃口便有点急,贺兰破看他倒着碗往喉咙里灌,怕他烫着,又说:“尝尝这糕。”
祝双衣才放下碗拿起糖糕放进嘴里。
贺兰破一面给他夹那盘肚丝一面说:“现下没有桂花,不然就给你在馅里加上了。”
“桂花?”祝双衣像第一次听这种吃法,大口嚼着糕,咽下去后问,“直接加馅里?好吃吗?”
“好吃。”贺兰破放下筷子,“有一个哥哥……喜欢这么吃。”
“你有哥哥?”祝双衣夹起那道肚丝尝了尝,这肚丝没有拌油,加了些醋,不起眼的做法却让整道菜都异常爽口。他便问:“这也是你哥哥的吃法?”
贺兰破点头。
“他很会吃嘛。”祝双衣说,“倒让我学到了。”
“可是他胃口并不好。”贺兰破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自己却一口不碰,“吃饭比小孩儿还磨蹭,一个菜只尝几口。”
祝双衣嘻嘻呼呼大口喝粥,嘴里忙得恨不得再长一个胃:“他不喜欢?”
贺兰破摇头:“他总是吃不下。”
“吃不下饭可不行。”
祝双衣一碗粥喝得见底,另外两道菜也被一扫而空,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
贺兰破把掏到一半的帕子放回去。
又听祝双衣问:“他身体不好?”
“不太好。”贺兰破说,“我很担心他。”
话到这里,祝双衣也不想深问下去,他其实对贺兰破的哥哥并不感兴趣,只打哈哈宽慰道:“还能吃饭就行。只要还吃得下饭,纵使身体不好,吃多吃少,总不会死的。”
贺兰破不置可否:“要是他吃饭能像你一样,我便很开心。”
祝双衣敷衍笑笑,不好意思说自己这是饿的。
一时吃毕了饭,两个人无言对坐,祝双衣见贺兰破没有告辞的架势,便委婉道:“这两天,多谢了。钱……我……”
一语未了,贺兰破忽问:“你家厨房怎么了?”
第42章 42
“厨房?”
祝双衣往厨房方向望去,忽的一愣。
屋顶坍塌,给房子弄出个缺口,这会儿太阳正烈,阳光从那个缺口照进来。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雪。
六月盛夏,他的厨房顶上在飘雪!
祝双衣看了眼院子,又跑去厨房,可前脚刚到那缺口底下,后脚雪就消失了。贺兰破站在他身后,瞥见祝双衣鞋尖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一颗雪粒子。
“真的下雪了。”这个年纪的祝双衣比贺兰破矮了近一个头的高度,一说话就要回头仰视,那双浅色的眼珠子里带着点不确信的试探,“你看见了吧?”
贺兰破说:“可能是看错了。”
祝双衣讷讷的:“看错了……吗?”
“看错了。”
贺兰破走到阳光下,研究着屋顶的洞该怎么补。
对于这个问题,祝双衣认为自己和小鱼并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捡来的房子不比捡来的孩子,孩子得小心呵护,房子嘛,随便补补就可以,不行就捡下一个。
可贺兰破已认真动起来,他自然要搭把手。
修补这样的屋顶需要不少力气,两个人一起能节省一半时间,加上贺兰破身子高大,动作敏捷,省去的时间又比一半多一点,连去借梯子这一项也可以免了。
祝双衣灰头土脸修完屋子,瞧着天色向晚,自己还要给小鱼准备下一顿草汁。
然而贺兰破修完了房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安安稳稳回去坐下,宛如这里就是他的家一样。
祝双衣好歹还是懂得一些待客之道,念在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相帮——即便没一次是他主动要求的,他觉得不招待一顿晚饭说不过去。
于是他搜刮完厨房剩的最后一点米,给他和贺兰破一人煮了一碗白粥——不做别的是为贺兰破着想。
白粥也是煮得稠不稠稀不稀,三口下去,两口米都是夹生的,祝双衣边喝边感概,难怪小鱼喜欢喝米汤,尽挑好的吃去了。
他原想着贺兰破要是挑三拣四,自己就佯装出一副受不了奚落的模样,顺便请人离开,爱去哪吃去哪吃,岂知贺兰破喝得面不改色,愣是一滴水都没有浪费。
这反叫祝双衣没了主张:“那个……家里没别的了,将就将就。”
贺兰破说:“很好吃。”
祝双衣微愕:“好吃?”
同样的谎话贺兰破说不出第二次,于是他别开目光:“顶饱。”
祝双衣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往门外走:“我去给小鱼送药,送了就不回来了,你在这里委屈一晚吧。”
说完没听到贺兰破吱声,他跨出门槛时忍不住回头,才见贺兰破欲言又止地凝望着他。
祝双衣疑惑,怎么晚上还没到,就委屈上了。
他被他的眼神盯得猝不及防:“怎么啦?”
贺兰破动动嘴唇,似是有两分黯然情绪:“你让我一个人,你不回来陪我吗?”
他这要求其实并不过分,甚至本该如此:哪有客人来了,主人家把人丢在家里自行离开的道理呢?
“可是……”祝双衣颇为难,“小鱼要我陪他睡呢。”
贺兰破耐心问:“你需要陪他一整晚吗?”
祝双衣一想,这不无道理,小鱼如果睡着了,哪里还知道他有没有在身边呢?
祝双衣心道那就累点好了,全然没发觉自己思路已跟着贺兰破在走:“那我把他哄睡了回来陪你。”
贺兰破抿唇笑了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