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18)
“必然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文沉手里了,再不济也得有什么值得闵疏给他卖命的东西。”
张俭点头。
梁长宁又说:“先摸一道丞相府周边,看看能不能查到点什么,他不可能没上过学堂,必然有人教导他,他不是池中之物,也不是圣人返世,不可能这是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是。”张俭点头,说:“只是文沉把他藏得深,丞相府的下人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查起来或许要废一番力气。”
梁长宁挥退张俭,挑起帘子迈入内室。
床帐随着他带进来的风动了动,露出里头一点春色来。
少年好像在做什么噩梦,苍白的脸色泛出青紫,在眼下汇聚成浓重的一坨。
梁长宁坐在床边,盯着他这张熟睡的脸看了半天,才不自觉低声道:“……揣着这么多秘密,果然睡不好觉。”
闵疏像是在睡梦中听见他这一句话,眼睫抖了抖,不自觉地朝内侧缩。
他这样子像是一只躲避猎人的胆战心惊的小鹿,即便是昏睡着,也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梁长宁低笑了一声,伸出长臂把闵疏揽进自己怀里。闵疏轻轻挣扎了一下,很快就又贴着他的胸膛睡熟了。
梁长宁伸出食指,摩挲了一下闵疏的脸颊。
如果闵疏胆敢暗通曲款,两头报信,要怎么办?
梁长宁收回手,握住闵疏的右手。
他把闵疏紧握的拳头掰开,从指尖细细摸下去,然后又从手腕倒回来,不放过任何一处肌肤。
闵疏的手纤长白皙,骨节微微凸起,放松的时候并不太明显。唯一能让人明显能感觉到的,是他指腹的薄茧。
那茧子的位置并不难辨,叫人一摸就知道不可能是习武留下的茧。
他确确实实是不懂武功,不会射箭的。
偏偏这么一个人,第一次射箭,就能用一把松了弦的长弓和一支毛糙的鹰羽箭,在逆风里一击即中。
梁长宁垂下眸子,心里毫不在意地想:他这么个小东西,其实死了也就死了。
他梁长宁要什么美人没有,要什么幕僚得不到?
若闵疏胆敢吃里扒外,两面三刀,不为己用……
梁长宁捏住闵疏的下巴,把他的脸从自己怀里掰正。
——那就打断经脉锁起来,免得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夜幕沉沉,大理寺侧门一辆马车飞快驶出,丞相府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了文画扇窗前。
孤灯摇晃,文画扇披上白毛大裘,疾步往安鸾殿走。
她的丫鬟撑着伞追赶她,低声道:“娘娘,王爷此刻怕是已经睡下了……”
伞遮不住大雪,文画扇顾不得许多,疾步变为慢跑。
转眼就到了安鸾殿,文画扇没理会身后丫鬟的劝阻,目光投向了面前的暮秋。“暮秋姑娘,王爷可曾办完要事了?若是得空,烦请通传一声。”
暮秋知道梁长宁此刻正闲着,更何况文画扇白日已经来过一次,如今晚上再来,莫不是真有要紧事。
她福身道:“王妃稍等,奴婢这就去通传。”
梁长宁撑在案几上,面前放着一张大梁的舆图。
暗卫就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文沉怕是也没想到郑思会死,张俭大人借着抓逃犯的名义搜查了丞相府,偷摸出了十几封信件出来。如今宫门未开,这事明日一早就能传到宫里。”
梁长宁皱起眉头,正要说话,就听门被扣响了两声,暮秋的声音底底传来:“王爷,王妃求见。”
梁长宁哼了一声:“消息倒是灵通,叫她进来吧。”
暗卫无声退去,文画扇刚好推门进来。
梁长宁抬头看了眼文画扇,“夜深露重,爱妃是有什么要紧事?”
文画扇跪在地上行礼,目光悄然地打量了一番屋内。
她几乎没怎么来过安鸾殿,就连大婚当日,她也是被抬到自己的寝殿里去的。
她膝盖下是柔软厚实的地毯,重重纱帘被红绳系起来,能一眼望进内室去。
红烛摇晃,平添了几分暧昧,最内里的床被帏帐遮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有人睡在里头。
文画扇悄悄咬牙,能承欢后在安鸾殿酣然入睡,可见荣宠之深!
此女若是不除,今后必成大患!
文画扇目光下移,余光瞥见内室屏风旁的摆得整齐的一双鞋,鞋面干净素雅,没有绣花缀珠,不像是寻常深闺女人的鞋……
“爱妃?”梁长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爱妃今夜匆匆而来,就是为了参观我这屋子的?”
文画扇回过神来,哂笑道:“王爷打趣妾身呢,妾身今日确是有要事相告。”
梁长宁抬手让她起来,暮秋端上茶把文画扇扶下坐好了,才退下去。
文画扇道:“郑思死了,王爷怕是也有所耳闻,大理寺寺卿郑思是妾身父亲提拔上去的,没想到父亲识人不清,竟然被他盗走了信物。郑思无诏调兵,置我父亲于不仁,置皇上于不义。”
梁长宁听着她这番说辞,颇有兴趣道:“哦,是吗?那看来这郑思果然是个奸吝小人,有悖君恩啊。”
文画扇抽出手帕来,故作伤心,“父亲识人不清,无可推责,只是郑思还没进大理寺就死了,实在是可疑!即便有心要查出个水落石出,也无从下手了,妾身深居后院,又日夜担忧父亲,因此前日写了信给父亲。”
这事梁长宁知道,他不仅知道,还是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不外乎是些没脑子的谋划、没抓到点上的通风报信,还有闵疏的一点近况。
梁长宁往后一靠,笑道:“爱妃忠孝两全,丞相一定深感欣慰。”
他绕来绕去,就是不接文画扇的话茬子,任由她唱独角戏。
文画扇只能一个人唱下去:“可是今日收到父亲的回信……说是郑思虽然已死,大理寺却在他的府上搜出些信件来!”
那些信件的复写本如今就躺在案几之上,只是被舆图盖住,文画扇没察觉到罢了。
这十几封信全是官职买卖银钱往来的证据,只有一封跟梁长宁有关的,是后头塞上去的。
官职买卖是真,攀扯梁长宁是假。郑思做这一手,不过是为了拉梁长宁下水,好叫他不得不出手拦下所有的信来。
梁长宁心里门清,他终于接茬:“哦,竟有此事!既然是岳父特意提起,应该是些重要信件吧。”
“是。”文画扇心如擂鼓,道:“郑思居然在信件之中攀污王爷!”
梁长宁终于知道她的来意,垂眸不语,半晌才道:“爱妃啊……大理寺搜出来的信件,你又是怎么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的呢?”
文画扇道:“妾身父亲为官多年勤勤恳恳,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只是一些小错,又怎能严加问罪?父亲心中惶恐,怕圣上听信小人谗言,只望王爷替他周全,自然是会把信件内容告诉妾身,好让妾身通传。”
他们二人都明白,文画扇不只是作为一枚钉子进长宁王府的,她还是一根线,连着外界的消息。
只是她不知道,梁长宁的消息比他快一步,郑思的信他已经全部看过,文画扇只需稍稍翻开面前的舆图,就能一览无遗。
但梁长宁很愿意陪她把戏演下去。
床帐轻轻动了动,上面的人好似翻了个身,流出一丝微弱的低吟来。
文画扇忍住看过去的欲望,只当没听见:“王爷可知信上写了什么?”
梁长宁适时疑惑道:“写了什么?”
文画扇眉头微皱,一副气愤的样子:“那郑思居然在信中翻了口供,说是王爷指使他去偷盗调兵信物!”
梁长宁笑了一声,“爱妃这话偏颇了,那信中只攀扯到了本王吗?怕是不然吧。”
文画扇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想着瞒他。真真假假,要三七掺和着,才能哄得梁长宁信她一半。
梁长宁是什么人物?
他十七岁以前是内阁兼东宫辅臣茂广林的得意学生,先帝曾在钦点状元的朝会上放言——六皇子有治国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