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10)
“周将军又获了什么罪?”
周锐不耐烦了,“我能有什么罪?人又不是死在我的地盘——等等,驿站驻守和看管派遣的兵都是从我这里调拨的……”
闵疏又道:“那王爷呢?他又是什么罪?”
周鸿音若有所思:“王爷没法子跟西凉交代,这是挑拨离间,一个搞不好王爷民心全无,西凉恐怕还会遣人来问罪。若是挑起战事,王爷怕是又要离京征战了。”
“周小将军聪明。”闵疏把喝完的药碗搁回去,不甚在意地用食指擦去了嘴唇上的一点褐色药汁。
“罪名落实,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流放边疆,最好小将军能在牢里断条胳膊断条腿,将军一家也算是就此废了。”闵疏的眯了眯眼睛,“既然暂时动不了文沉,不如先报当下这个仇。”
周鸿音轻笑了一声,随口说:“我这个入狱之仇?”
“非也,”闵疏端身坐着,说:“大理寺抓人入狱,奉的是皇上的旨,咱们动大理寺,岂不是把小辫子送到文官手上去?”
“得杀郑思。”周鸿音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郑思的调令是文沉下的,真要说起来……越级调职,他在皇上那儿讨不了好。”
“是这个道理。”闵疏拢了拢衣襟,他一个时辰前才被梁长宁从床上捞起来,此刻还没束发,头发只能随意地垂在肩头。
他继续道:“但当今圣上也不过是颗棋子,他不会也不敢和文沉起嫌隙。真要挑拨,还得从太后身上找法子。”
周锐只把闵疏当个黄口小儿,他看着闵疏年纪小,十分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毕竟这是长宁王的人,他只好顺着闵疏的意思道:“杀郑思?那好办,老子早就想动手了。不就是挑拨吗,把人杀了,丢到文沉府里去,他也算是有口说不清了吧!”
“事情不能这样办。”闵疏沉吟片刻,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指关节,道:“咱们栽赃嫁祸不能太明显,但也不能太不明显。”
周锐呸地一声把茶叶沫子吐回杯子里,“说些什么狗屁话,老子听不太懂。”
周鸿音伸手按住他父亲,眼里精光一闪,看向闵疏问“你的意思是,让他猜到是咱们动的手?”
闵疏颔首,“是,若是做得太隐蔽,这桩案子也只是定了个主谋,谁知道他会不会攀污小将军呢?咱们不如给他定死,直接发落,让他文沉只能哑巴吃黄连。”
“怎么定死?”周鸿音微微皱眉,“西凉使臣虽不是我杀,但确确实实是死在我跟前了。”
闵疏微微一笑,“有何难?叫王爷去办。”
梁长宁刚好下了朝,正从门口进来,只听了半截儿话,“什么叫我去办?”
梁长宁对着闵疏伸出手,闵疏顿了一下,没有躲开。梁长宁揩去他嘴角那一点没擦干净的药渍,“药苦不苦?”
闵疏不否认:“良药么,总不见得是甜的。”
周鸿音颇有眼色地低头喝茶,只当没看到二人的动作。
梁长宁便捏起一枚透亮的樱桃果脯往闵疏嘴里一塞,他也顺从地张嘴吃下去了。
这果脯实在是甜,甜得有些发腻了,即便缓和了他嘴里的苦味,他也并不喜欢。
梁长宁叫人送走了周锐父子,一撩袍子在闵疏旁边坐下了。
“刚才跟他们说什么呢?”梁长宁端起下人送上来的茶,撇了撇沫子,问:“本王看你聊得挺开心。”
闵疏摸不准他此刻的喜怒,低声道:“小周将军想见王爷,大抵是想问问使臣遇害一案,不过王爷不在府中……”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梁长宁不在府里,闵疏又刚从他梁长宁的床上起来,周锐父子自然撞到了闵疏跟前。
梁长宁在意的不是这个:“怎么个说法?”
闵疏含着果脯,他不吞,只是抵在舌尖等着甜味散开。“使臣被杀这事,在场亲眼目睹的人有几个?”
梁长宁看得心猿意马,被闵疏潋滟的薄唇笼络了心神。只是眼神刚刚扫过去,闵疏立马就如临大敌,“王爷!”
梁长宁只好摊开手,“好好好……使臣被杀这事,在场的应该只有周鸿音和一个妓子,妓子已经被处死。馆驿的人报了案,郑思才带着锦衣卫来抓人,前后也就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闵疏颇不信任他,把衣服又裹了裹,连脖子都遮起来,“郑思只是个寺正,官职才七品,他调的人手必然不是大理寺的兵,锦衣卫是文沉给他拨的人。既然如此,咱们或许可以先参他一个私自调兵。”
“文沉手里是有一批人,但那是皇帝跟前的御林军。”长宁王略一沉吟,说:“参郑思也不是不行,不过咱们没有证据,御林军虽然不归大理寺而是北镇抚司的人。但急事从权,若是非要强行圆过去,他也不是没有说辞。”
“但要是皇上或太后要用御林军,甚至是要用禁军,但北镇抚司没有人手可调呢?”
除了刺杀护驾,梁长宁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急用御林军的时刻。他微微皱眉:“刺杀皇帝的风险太大,刺杀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追究下去,怕又是把柄。”
闵疏笑起来,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刺杀太麻烦了,不如换个法子。”
梁长宁看他这幅小狐狸奸计得逞的模样,心里有些痒痒,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转了转玉扳指,问:“什么法子?”
“美人计。”闵疏把嘴里的果脯吞下去,头也不抬地把书卷捡回来握在手里,“圣上不是好美人吗?找个近前的人吹吹风,让他微服出巡去,他若要出宫,不可能不带人吧?”
梁长宁眼睛微密,几乎是刹那就明白了闵疏的意思。
梁长风喜欢美人,秽乱宫闱的事情没少做,可他如今是个傀儡,他若是想出宫寻求刺激,只能偷偷出去。
要是能毫无痕迹地进出也就算了,否则一旦走漏风声闹到人前,那才真是要追究到底的大罪。
梁长宁笑起来,亲昵地拍拍闵疏的脸,“我从前觉得你年纪不大,肚子里应当没几斤伎俩。”
闵疏微微避开他的手,但很快就被他捏着下巴把脸扳回去,旖旎地亲了一口,“下得一手闲棋冷子,这也是文沉教的?”
闵疏微垂着眼,仍由他捏着自己的下巴。从梁长宁这个角度望过去,闵疏看起来非常柔和亲人,但梁长宁知道他看似温顺衷心的外表下,有一颗不甘臣服的心。
闵疏的锁骨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脖颈到下颚这一片光滑如玉的皮肤下有清晰的血管走向,梁长宁有一种自己好似微微用力就能捏死他的错觉。
“不。”闵疏沉默片刻,才低声说,“是我的……老师教的。”
第8章 闲棋
新帝登基前,还只是没什么人在乎的四皇子,他生母出身不好,自己也没什么野心,这才入了太后的眼,扶上龙椅当了个傀儡。
因着先皇崩逝,登基大典一切从简,登基大半年了,后宫也没几个人。
偏偏他是个风流成性、喜怒无常的,私底下不知糟蹋打死了多少个宫女。
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乱搞,只当是小孩子家的胡闹。
他身边儿的小太监吴贵就是靠着给他挑选女人,才爬到如今这个贴身侍奉的位置上来的。
“皇上,奴才今天听外头的侍卫说,楚红楼来了新人,今儿晚上开宴呢,楚红楼的人可比咱宫里这些野多了。”吴贵小心讨好,跪在地上给他穿鞋。
梁长风眼睛都睁不开,听到他这话才掀起眼皮子来慵懒地看他一眼:“哦?”
吴贵看他有了兴趣,低声道:“皇上要是想看,奴才叫人去把人弄进宫里来?”
梁长风沉思片刻,无奈叹口气:“罢了,上次搞死一个,皇后那老女人告到母后那里去,朕被训斥了好一顿,还是算了。”
他兴致缺缺,一脸烦躁:“真不知道这守孝三年有什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