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51)
到了餐厅,沈满棠一眼便看到身着西式婚纱的丁香,眼睛都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婚礼,第一次见到话本里说的新娘子。平日里看惯了丁香不施粉黛的朴素模样,结果她今日这么一打扮竟也让人眼前一亮。
金朝无语地在沈满棠面前挥了挥,挡住他那直勾勾的眼神:“回神了,口水都要掉地上了。”
沈满棠象征性地把头往金朝那偏了偏,眼神却还定在原地舍不得转过来。他羡慕地说道:“元宝,新娘子好漂亮啊,我也好想结婚!”
金朝无言以对,强行把他的头转了过来,教训道:“你小小年纪,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沈满棠托着腮,遗憾地叹气道:“我都娶不着老婆了,想想还不行吗?”
金朝看着因为托腮而溢出一团肉来的沈满棠,不由自主地笑了。沈满棠这张脸,哪怕再玩物丧志,都有不少名媛闺秀甘愿嫁给他,何愁找不着老婆。他只能欺负小孩子没有审美,趁早断绝他在男女情事上沉沦的可能性。
这场婚礼来的人很少,下人里只有和丁香要好的几个丫鬟来了,赵丰年那边也只邀请了他的父母和舅舅一家出席婚礼。
赵丰年远远看见饭店对面的路口出现了他父母的身影,便急忙跑出去迎接他们。
“阿妈,阿爸,你们怎么才到啊?舅舅舅母呢?”赵丰年搀扶着赵父赵母的手,想要搀扶他们过马路。
“喊他们来做什么,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赵父抄起拐杖朝赵丰年的小腿砸去,又因为过于激动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赵丰年脚步顿了顿,转头询问母亲:“怎么了?”
赵母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还是和赵丰年坦白了:“你阿爸托人打听了,说新妇是下人,还是个日本人啊?你信里什么也没写,就说自己要结婚了,我们也是怕你被骗,才让舅外爷家的外甥到上海来问问。丰年啊,你现在都当银行老板了,怎么还娶这么个媳妇?你这不是给自个儿找个拖累吗?”
赵父气急败坏道:“我们拼死拼活供你读书,就想你有出息了后娶个城里媳妇安家立业。结果你就给我找了这么个不三不四的女的,你这是要把自己毁了啊!”
赵父的拐杖都要把地砖戳烂了,咒骂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赵丰年连忙低呵道:“够了!我没本事,当不了你们的好儿子,更不是什么银行老板。这媳妇是我老板硬塞的,他人就在里头,你们有本事和他闹去。谁他妈想娶这娘们!”赵丰年已然火冒三丈却又不得不压低音量,太阳穴上的青筋像藤蔓一般凸起。
“这女娃娃是你老板介绍的?”赵母一惊,嘀咕道,“老板介绍的姻亲可不能退啊,退了你以后还怎么在银行待下去?”
赵父权衡利弊后也逐渐冷静下来,拍板道:“都到这时候了,这婚不想结你也得结。快进去吧,别站门口让人看笑话了。”
沈沧早就注意到这一家子在外头的争执。赵家夫妇从穿着到神色,都不像是来庆贺儿子大婚的。他默不作声地移了一步,将丁香的视线挡住,对她说道:“丁香,你能找到相知相伴的爱人,我真心替你高兴。在日本那几年我岁数不大,语言也不通,多亏了有你照顾。在我心里,你和我妹妹是一样的。”
丁香看着沈沧真诚又亲和的神情,总有种不真实感,像是见到了曾经那个少年郎。如果沈沧没有变,该有多好。
她抽动嘴角,扯出一抹笑来,一滴泪从眼眶中溢出,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沈沧伸手,轻轻帮她拭去泪痕,安慰道:“大喜的日子不能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嗯。”丁香吸了吸鼻子,猛点着头,眼泪却涌得更凶了。直至今日,她对沈沧那卑微又扭曲的爱恋终于要走向结束了。
沈沧拿出手帕,笑着递给她道:“仪式都还没开始你就哭,等会还得了。这样吧,我送你一个新婚礼物——结婚后你就不用回去伺候老太太了。当初你愿意来沈家帮我,我很是感激,如今你结婚了,我也不该扣着你。赵丰年的工钱够你衣食无忧一辈子了。如果你闲不下来,我也可以帮你联系些轻松的工作,或者推荐你去女子学院进修。”
“二爷,就算结婚了,我也还是沈家的人。您别赶我走好吗?我只想要侍奉好老太太,让您没有后顾之忧。”丁香心口不一地婉拒道。她根本没有擅自出局的权力,在沈沧和傅君佩死前,她和赵丰年一个都走不了。
怀着对沈沧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她被他牵着手交给了赵丰年。隔着热泪,她在心中最后一次与那个俊朗少年告别:“这些年来多谢二爷照拂,以后我和丰年会好好过的。”
沈沧拍拍两位新人交握的手,叮嘱赵丰年道:“从今天起,丁香就是我义妹了,你若日后让她受了委屈,我一定第一时间找你算账。”
台上的新娘霎然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台下的宾客里也有一个在悄悄抹泪。金朝瞥了他一眼,将手帕递了上去。
“又不是你结婚,哭什么?”
“多感人啊!你看了都没感觉的吗?”沈满棠捏着手帕抽泣道,看起来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别哭了,炸猪排都要凉了,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快吃吧。”金朝叉了一块炸得金黄的猪排,直接塞到沈满棠嘴里。
沈满棠费力地嚼着大块的猪排,擦着眼泪控诉道:“你这个冷血,没有感情的家伙。”
“罗宋汤喝吗?凉了就不好喝了。”金朝像是没听见沈满棠的话一般,又舀起一勺汤,用手接着递到沈满棠嘴边。
沈满棠晃晃头,避开调羹呛声道:“你就是长到天上去都找不到老婆。”
金朝无奈地放下调羹,由着他去。沈满棠情感丰富到怕是两只猴结婚他都会感动不已。
仪式结束后,新人休整片刻便来给众人敬酒。刚刚在餐厅外还疾言厉色的赵家父母此刻喜笑颜开,满面光彩,拉着丁香的手不肯放。
赵母乐呵呵道:“我们家丰年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娶到行长的义妹。这次我和你阿爸来的匆忙,怕路上不安全,就没把传家金镯带上。等小香你过年来我们家,我把那些金首饰都给你。”
丁香没说什么,只是浅浅一笑,回握了下赵母的手。老两口千里迢迢来参加儿子婚礼,却没给儿媳带见面礼,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要不是沈沧在婚礼上突然认她做义妹,恐怕她今后都不会见到二老一个笑脸。
沈沧……我已经在恨你的路上走了太久了,求你别再间歇性地施舍我了。丁香骤然紧捏婚书,绝望地自嘲着。
婚书上与赵丰年并排的是她的本名——佐藤香,一个她已经许久没再听过的名字。当初还在日本和沈沧学汉字时,她便求着沈沧给她起个中文名。沈沧大笔一挥,随意写下“丁香”二字。她大喜过望,原来自己在沈沧眼里是像丁香花一般的女子。
直到多年后进了沈家她才知道,这里还有一株株芦荟、凤仙、月季、杜鹃……
这次就别再自作多情了吧。她摇摇头,将过往甩到脑后,扯起嘴角亲热地挽住赵丰年的手臂。这才是她今后的依靠。
一整场婚礼下来都像被夺舍了一般失神痛哭的“妻子”,现在突然恢复正常,饶是赵丰年这个无神论者也觉得有些背脊发凉。整场婚礼里沈沧出尽了风头,又是证婚,又是认义妹,搞得他一个新郎毫无存在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丁香才是一对。
作者有话说
沈满棠参加婚礼:漂亮的新娘子(′▽`)感人的画面(-)
金朝参加婚礼:猪排凉了就不好吃了(_;
第36章 陶园昌
回家的路上,车子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寸步难行。马路最前方闹哄哄的,好像是有一群人在路口聚众抗议。
沈沧立马反应过来,看来昨日北京游行的风已经刮来上海了。
四月三十日,美英法意四国在巴黎和会上将德国在山东的全部特权转交给了日本,并要求北洋政府在《协约国和参战各国对德和约》上签字。此消息一传回国内便引起了多所高校学生的不满,并于昨日在北京举行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