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原点(224)
“我后来才知道你们当时出了那些事。”单人沙发上的人双腿自然垂落,脚上踩着拖鞋,身体微向前倾将高脚杯往桌子里推了推。
周绪起显然已经不把当初经历过的小风波当回事儿了:“没多大事,后面将负面舆论压了下来,挺及时的。”
“结果算是……不错的,”他说,“没造成太大亏损。”
“当时为什么…电话……?”周绪起说得含糊,手指比了个六放在耳边晃了晃。
谢致予说:“想打。”
周绪起喉结动了动。
指尖滑过沙发扶手,在绒毛上划出一道逆向的白色纹路。
谢致予十指交握,语调平静地解释当初打那一通国际长途的深层原因:“我大学毕业后在设计研究院工作了一年多。”
他解释:“设计研究院你可以理解为国企,我现在工作的事务所则是私企。”
“但实际上无论是设计院、事务所又或者是公司,对于建筑师的区别不大。”
顿了会儿:“同样加班,同样做项目,同样存在各种竞争。”
周绪起看着他。
“我们的作息是很混乱的。”
“我们”指的是建筑师。
“刚进设计院那会儿,我是抱着憧憬的。”谢致予显然很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感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憧憬两个字。
“但事实上,和当初我进入大学,真正接触到建筑后的感觉一样,理想和现实往往是有出入的,”他说,“如果大学时期的建筑学习生涯给我的出入感是潜在的,那么工作后的建筑设计师生涯则在我的理想和现实之间破开一道巨大的鸿沟。”
周绪起没有理想,也没有梦想,唯一的愿望是挣很多钱,过上很好的生活,做最俗的人。
谢致予安静地述说着曾经的理想,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很迷人。
真的很迷人。
丹凤眼轻垂着,交握的十指松了松,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看向他。
有一瞬,周绪起感受到了某种人格魅力的袭击。
“进设计院后等待我的是无止境的加班,每周加,每月加,做项目之后更是作息颠倒,完全没有自己的空闲时间,”谢致予说,“那一年里的五十个休假周日,我都躺在家里,不想出门不想思考。”
“过去一周的工作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精力。”他说。
“睡觉睡一整天。饿了随便找点吃的,然后接着睡,睁眼又是新一周的工作。”周绪起能想象到谢致予每次休假的状态,因为他曾经有和他类似的经历。
“我找不到实现理想的丁点可能,社会上的竞争很激烈,一旦进入社会,”谢致予皱了皱眉,“你会发现自己变成了普通人。”
“因为比你优秀的大有人在。”周绪起说。
他点了点头,松开眉毛,抬起眼:“我当时想起你,想了很多,后来想到你有家产要继承应该会比普通人轻松很多。”
补充:“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
周绪起笑了:“你说得对。”
又说:“如果我们今天谈得拢,之后我会把我的罗马分你一半。”
谢致予想起年少时的承诺,得寸进尺:“不能是全部吗?”
周绪起扬了扬眉:“当然可以。如果你想要,全部都给你。”
“属于我的都是你的。”
谢致予愣了好一会儿,视线下移,盯了他的唇几秒,移开视线。
“我们是在谈合作吗?”
“不是,我们在交心,”周绪起说,“我说的话让你觉得我们在谈合作吗?”
“嗯。”
他沉默了一会儿:“抱歉,我有些习惯可能不太好,我以后尽力改。”
谢致予笑了,随口一说没想到认真了,于是握了握他的手:“我说笑的,不用改,我很喜欢你这样。”
“让我——”盯着眼前人的脸看了一会儿,停了下接着说:“让我很想摸你。”
摸?
摸哪儿?
手上的温度撤离,周绪起摸了摸耳朵,觉得有点热。
谢致予将话题扯回来,轻声说:“我那会儿大概是个社畜,设计院的生活和想象中的出入太大,什么理想啊什么愿望啊在工作与现实的碾压下不值一提。”
“工作了一年多,感觉没出路,”他很平静,“工资难涨,资历靠熬,工作量也大。”
“给你打电话的那天晚上我进了急诊。”
周绪起眼皮一跳,看向他。
“头晕,恶心,心悸,”他摸了摸胸口,简单说了几个症状,“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注意休息就行了。”
他为了让周绪起离开他的生活,最不怕的就是工作忙,他不怕累不怕忙就怕想起远在异国的人,一旦想起就甩不掉,一直想一直想,想到心口一阵一阵抽搐地痛。
周绪起拍了拍他的肩。
兵荒马乱的一个晚上,做完身体检查,谢致予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夜空漆黑,国外这会儿应该是凌晨。
他突然觉得有点累。
在他感到累的一瞬间,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想念破土而出。
盯着拨号界面犹豫半晌,终于输入那个背了千八百遍这辈子大概率都忘不掉的号码。
号码顺利拨出去了。
还以为会得到“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机械音回复。
手机铃声响了一会儿,对面接通了。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沉默的呼吸在大洋两岸同频响起。
[请问找谁?]
听到熟悉声音,谢致予承认自己很没出息,当时差点忍不住心里那点子情绪。
他很想说,哥,我想你了。
哥,我好累啊。
哥,我不想干了。
他想把所有的委屈和思念都讲他听。
可是他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
……
“然后我辞职了,”谢致予说,“我辞职回来这里,机缘巧合下和大学同学还有小裴姐一起开办了屏风餐厅。”
话行至最后四个字结尾,黑棕色的眼睛突然抬起,连带着某种隐晦而充沛的情绪望进那双桃花眼里。
仿佛被他眼底的火苗烫了一下,周绪起莫名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
“餐厅走上正轨后我又决定去实感工作。”谢致予说。
周绪起在心里对月牙桥做了一个评估,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很快想明白了:“去实感——为了月亮?”
当建筑设计师是谢致予的理想,也是月亮和六便士的选择题里的月亮。
“算是。”对方回答得很简略。
周绪起说:“可是你在实感照样是没日没夜加班,你——”
“不一样,”谢致予说,“我做完这个项目就能升职了,多少是个领导。当初在设计院就是底层社畜,年纪太轻,没有作品,爬不上去。”
周绪起笑了:“原来你也有功利心,我还以为……”
谢致予显然对所谓的理想释怀了:“实感相比于设计院理念更加开化,能容纳不一样的风格。而设计院不同,设计院在经年累月的运行中已经形成一套固化的思维模式,它要求任何年轻的设计师去遵守那套设计思维,不允许设计师‘有想法’,即区别于设计院固化思维的想法。”
“在这种蚕食下,年轻的设计师逐渐忘记思考。”
周绪起大概听懂了。
有想法的年轻设计师会被设计院积年累月形成的固化设计思维束缚,最终在这种束缚下被同化,变成缺少自己想法的、和设计院里面任何一名设计师没有区别的设计师。
谢致予说:“我不喜欢这种氛围。比起毫无自由的固化,我更喜欢自由地思考。”
“设计院高强度的工作让我失去了思考的时间,同时固化的设计思维企图抹去我思考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