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原点(180)
过了一夜,周哲怒气褪却,明显冷静下来了,开门看到靠坐在床边,穿着单薄毛衣的少年心底的恼火散了不少。
他端来了一碗清淡的粥和一碗挂面,挂面顶上铺着虾仁肉片,还有一个荷包蛋。
周哲放下餐盘,咳了声才说:“晚上没吃,吃点。”
周绪起手撑着床沿,脊背弓着,骨感明显的脊柱将毛衣拱出条弧线,听到他的话才抬起头来,嗓子像被撕裂一般:“爸。”
周哲嗯了声,指指桌上飘着热气的食物:“饿了吧,吃点。”
周绪起坐到桌边拿起筷子,铁筷摩擦了一下,悬在碗面上空,顿了一会儿在抵在碗沿。
“爸。”又叫了一声。
“我.....”
周哲知道他要说什么,叹了口气,手掌搭上他的肩膀,放缓了声音:“儿子,你听爸爸说。爸爸不是要故意做什么事,爸爸只是认为你现在这样是不正确的。”
周绪起沉默了会儿:“那怎样才是正确的?”
“你相信爸爸,”周哲说,“爸爸不会害你的。”
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他接着说:“我联系了国外的预科班,就是之前给你那些资料里的其中一所。再等几天,等我把手续办好就过去好不好?先读一年预科然后申请本科行吗?”
他一连两个问句:“听爸爸的话,离开一段时间,你会找到新的生活的。”
“儿子,”捏了捏周绪起的肩,又拍了拍他的背,“爸爸相信你。”
周绪起疲惫地闭了闭眼,没说话。
室内采光好,周哲帮他拉开半闭的窗帘,阳光大面积地涌入室内。
房门关上了。
周绪起简单地吃了两口,喝水的时候喉咙像被刀子喇过,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把水咽了下去。
挨在床边闭上眼睡着了。
临睡前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谢致予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失眠好几个晚上,大晚上睡不着又跑到阳台上去抽烟。
脑子昏昏沉沉的。
像一团浆糊,很沉重。
周绪起第一次明白这个形容的准确性。
沉静的一滩死水。
周绪起能从死水里捕捞起安静、寂寞、窒息。
他站在镜面上,往后退了两步,湖底隐隐约约闪过某种东西,灰绿色的湖水涨起,缠住他的脚踝。
玻璃砰然碎开,被拉人湖底的瞬间——
他再一次怀疑起这个世界的物质性,到底他妈是不是唯物的。
脑子很沉很沉,很沉。
走廊尽头跑来一个只有几岁大、脑袋只到周绪起大腿的小孩儿,乐呵呵的脸上还有点儿婴儿肥,一个人在走廊嘻嘻哈哈地跑,自己和自己玩得很开心。
噔噔噔要下楼梯时,脚下一滑,从色泽漂亮的光滑黑色地阶上滑了下去,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啪叽一下摔到平地上。
脸上高兴的表情全消失了,眼角挤出几滴泪,瘪了瘪嘴冷静了好几秒才忍住没哭。
楼梯上急急忙忙跑下来一个女人,长发随意地捆成马尾绑在脑后,连忙弯腰将地上的小孩儿抱了起来连声哄:“宝贝,不哭不哭....不痛不痛.....”
小孩忍了又忍还是掉出几滴眼泪:“呜....”
身形高大的男人回来了,听说了这事,一把抱起自己儿子:“宝贝,摔疼了?”
[可不?今天哭鼻子了。]
“哎!”周哲一听,抱着小孩往半空抛了抛,小心地没碰到被磕破皮的地方。
小孩飞了几下,落回男人的怀抱里嘿嘿地笑了。
转角楼梯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地毯,春去秋来,小孩儿长高了,别墅里少了一个人,只剩爷俩,让本来空旷的别墅更显寂静。
父子俩大多时候是和和睦睦的,不过小的争吵也不少,吵完后敞开心扉说一说话,这件事就过去了。
周绪起看着,看到周哲从弯腰乐呵呵地摸小少年的头到少年长高,长到他只能将摸头的动作改为拍拍少年的肩来表达自己的某些情感。
小孩高了、大了,周哲添上几根白发,眼角也长出细纹。
鼻腔一酸,周绪起控制不住心里的悸动,肩膀抽动,眼泪噼里啪啦地流了一脸。
......
摸了摸眼角,没有眼泪。
他慢半拍睁眼,胸膛的剧烈起伏预示着之前的情绪不是做假,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过去了接近两个小时。
无意识抓紧了床单的指尖深深陷进床垫,指节因为用力过大而泛白。
周绪起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他是周小少爷,他可以和周哲吵,可以和周哲闹,可以头也不回地跑掉。
但他是周绪起。
周绪起去机场的那天是王叔开的车。
外面穿了件款式简单的冲锋衣,里面是件薄长袖,运动裤的裤脚束起,显得整个人又高又瘦。
他弯腰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王叔在旁边伸着手说:“诶小少爷,我来就成。”
周绪起听惯了他令人脚趾扣地的称呼,拦了拦他的手,动作利落地把行李箱往里一推:“没事王叔。”
砰——
他一把关上车门,车内安静沉默,开上高速后,他才发现王叔今天穿得也很商务,和以前一样。
一身西装,外头加了件大衣。
周绪起偏头看向窗外,指腹无节奏地磨着车内把手,王叔通过后视镜瞟了几眼,只看到线条锋利的衣服边角。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全部精力集中回道路上。
临下车前,王叔递过来一个手提包。
周绪起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一个钱包,钱包里放着护照银行卡等证件卡类,还有几十刀零钱。
此外,有一个文件袋里装了厚厚的一沓资料,是整理过的,帮助他了解他现在要去哪个大学,该校的升学体制等等。
“少爷,还有这个。”
一部崭新的手机伸到眼前,周绪起盯着漆黑的屏幕看了几秒,喉头滚了滚,接了过来。
王叔忐忑地搓了搓手,他并不知道周绪起和周哲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猜出两人是闹了矛盾。心思转了又转,才把话说出来:“少爷,周先生让你去国外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顿了顿,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看着小少爷的脸色,他叹了口气:“瞧您好像是瘦了。您要是和先生吵架了,您向他低个头他总是会心软的。”
周绪起没让气氛尴尬,笑了笑:“王叔,我知道。”
可这事儿他怎么低头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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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大概一周多,周绪起才逐渐适应陌生的环境。
全英的教学环境一度让他崩溃,陌生的英语单词突然充斥了他的生活,防不胜防。
国内学的那点口语拿到外国远远不够看,他只能一边崩溃一边继续茫然地听课。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活一次次将我击倒,我死皮赖脸地躺在坑底,过一段时间再爬起来。
周绪起觉得这话是真理,当他看到银行卡的余额为零的时候,他也觉得这话是真理。
但他只想遵守一半的真理,比如死皮赖脸地躺在坑底。
周哲送他出国不是让他出来玩的,也不是让他在糜烂的留学生圈子里鬼混,更不是给他铺好一切的路,给大笔的钞票,无限额的银行卡。
他给了他一张余额为零的银行卡。
周同志是真不怕他儿子饿死在异国他乡。
周绪起点了一根烟,眼下有些青黑,蹲在路边思考人生。
按周同志的原话,他只给他支付第一年的食宿费和前两年的学费,除此之外不会给他多余的钱,但他要完成学业,没钱的日子只能自己想办法。
学费和食宿早缴纳给学校了,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那几十刀的纸币。
在路边找了个坐的地方,周绪起摸出兜里的手机,摁开屏幕,夹烟的左手垂下撑在白色的建筑物延伸出来的墩子下。
通话记录一下滑不到尽头,区号后面全是以139开头,中间的数始终有579。
他在试能不能联系上国内的人,周哲给他的新手机里只有周家几个人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