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老还同(168)
乔青遥拍了拍叶景园的脸,又探其鼻息。
身后赵凡焦灼难安:“能碰么?万一他浑身都是你的指纹,警察会不会怀疑你,我没碰过他,就摸了后门把手,刚才也都擦干净了,反正我下地库来开车,我摸过的地方都擦干净了。”
……
赵凡一反常态,喋喋不休,乔青遥很是无语,但也没说什么,他察觉到对方脉搏微弱,又按其瞳孔。
赵凡自其身后踱步:“现在犯罪分子都这么猖狂么,这天刚擦黑,大白天的就把死人运过来还扔我们车上,怎么开的车呢,一点撬的痕迹都没有,什么意思啊这,我们要不要拉着他去警局啊?”
“警告的意思,”乔青遥收手起身:“去医院,你去送。”
赵凡一愣:“啊?还活着么?那你呢?”
乔青遥擦擦手上血水,他的脸浸在黑暗里,不动声色。
临走前忽然问赵凡借刀,赵凡有随身携带瑞士军刀的习惯,不为防身只为方便,他不明所以但还是掏出来递过去,眼看着乔青遥自手掌上划开皮肉,赵凡登时两眼更黑,几乎当场蹶过去。
乔青遥的神经病行为他见怪不怪,只是今夜含血量超标,使他有些晕血,赵凡浑身脱力的坐进主驾驶位,头晕目眩间,也不知道乔青遥在车后座搞了什么,只觉得眼前暗光晕黄,地下车库空旷。
黑暗如同深海,与光起伏,现实断裂的地方开始与虚幻交融。
第86章
人生中的最后时光要怎么度过呢。
段晓康倒觉得没什么不一样,如同身体健康时,他早晨7点半便开始同股东开会,他知道自己卸任会对康桥集团产生多大影响,公司的战略发展依旧朝阳,而他已是日薄西山,不得不放。
这过程很难不唏嘘百感,他出身寒微,也曾是四处碰壁,频频失败的人,年轻时怀揣梦想却总也混不出头,那些年对他而言,最残酷的事情,其实并非挫折,反而是希望。
因为但凡生活还有一线希望,一丝可能,就能屡战屡败的人为之发疯。
他发了疯,也一手缔造出来了梦,康桥就是他的梦,亦是一个萦绕多年的梦魇,每天自办公桌前落座,这个标识都在提醒他灵魂里的恶。
曾经作为这个帝国的心脏,停跳之前,需要签署的事情很多,甚至有工商税务和银行流程,他也早有安排,因此并不仓促,他诉求也简单,只希望企业能够继续创新进取、创造价值,能怀抱善念、善行助人,员工有饭吃,企业有钱赚,那他也算死的安心。
他精力十足,干劲满满,不知情的员工还当他终于大病得愈,只有他的医疗团队知道这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
除去工作,剩下要处理的事就不多,他见了左昀,见了叶景园,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还没有亲手杀过人,不过人之将死,也不在乎多一条垫背,也不必假手他人让活着的人承受牢狱之灾。
但是最重要的心愿还未了。
这个心结曾被无奈掩埋,风吹又生,隔世难解,不过段晓康知道对方一定会来。
连续几日都是艳阳天,不知为何忽然下雨,而这雨水又绵绵无尽,似滴滴答答哭泣的女人,惆怅无限,浸凉了夏夜。
好在入夜后终于停止,乌云散尽,银月当空。
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段晓康用过药,他舒展筋骨,浑身都痛,瞥见花瓶新插的玫瑰,顺手拿一朵放在鼻下细嗅,而正巧来人通报,有客将达。
是乔梦真。
段晓康手一停,他心心念念,许多年都等不到的人,终于在玫瑰的芬芳里即将到访。
乔青遥走完警局流程,等待处理的间隙顺便将自己收拾了一下,单纯是受不了刚从公厕出来的气味,洗完后手掌伤痕已经愈合,赵凡连发数条短信,他看也未看,忽视掉众多未接来电,直接拨通了段晓康家宅固话,这于他而言不难知道。
等不到警察的结果,他便自己登门。
得知段晓康此刻在家,乔青遥告知对方自己马上就到,但是要先见到左昀无恙,得到应允后,他挂掉电话,自清风里静坐片刻,而后才姗姗起身,准备出发。
段晓康为了恭迎贵客,以最快的速度更衣抹脸,头发也梳的一丝不乱,他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在家里等,觉得会客厅太庄重,又换成书房,也觉得不合适太过装逼,又换到了卧室,感觉对方会当即掏抢将其射杀,最终去了露天临湖小花园,怕蚊虫侵扰,还特意命人临时在周遭搭建驱蚊器设备,甚至点了香薰,选了对方喜欢的黑胶唱片,安排在远端房间播放,这样钢琴曲便有意无意,若有似无,百转千回,微小的流动,像段晓康心底的雀跃。
细细的颤动着,但整栋楼的人都知道。
这阵仗搞得旁人都以为他是要迎接他未婚妻,而不是一个男学生。
一切就绪,乔青遥仍未现身。
这边的人都等的疲乏,段晓康坐在藤椅上等,手放哪里都不对,脚放哪里都傻,折腾的直冒冷汗,推过一针后,他虚弱的望着时间,莫名发笑。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在一起工作,乔青遥似乎有出门困难症,每次外出都是兵荒马乱,鸡飞狗跳,衣服手表换来换去,这里不好哪里不对,好容易到了门口,段晓康又要都帮他找东找西,不是找电话就是找帽子,王丽美抱着肩膀在门外等到头顶冒烟,段晓康就抱着一大堆东西,看乔青遥在门口不紧不慢的挑鞋。
距离打电话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乔青遥此刻确实也在衣帽间找,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一看时间已经迟到的很过分,想到等他的不是左昀,他当即释然,又浑身轻松的继续坚持自己,但一想到左昀还在段晓康手上,他即刻不挑,马上出门,但片刻又折返,因为出门竟穿着拖鞋,忘了换,怎料无心撇到那半扇墙的香水,又流连忘返。
段晓康在藤椅上半昏半醒,时间在等待中冷却,也在等待中模糊。
连藤椅都变成了轮椅,身边的人影憧憧,医护穿梭往复,清醒和混沌间,越来越近的是眼前黑镜一样的湖。
像年幼那间如同深坑一样的老屋,那里苍蝇嗡鸣,臭虫满地,地上总是堆放着父亲的农具,镰刀锄头,点点寒光,还有一扇永远脏糊的窗,段晓康自打有印象,就是坐在床单上,透过窗户看母亲忙碌做饭的模样。
水气缭绕,女人面孔惆怅,年幼的孩子瞳孔聚焦,一只脏黑的小手,拍抓着旋绕的蝇虫,越过床头,叶片一样拍在窗边的镜面上,段晓康兴致索然的摆弄一个粉色的塑料圈镜,撕扯修补镜子的胶带,眼珠溜溜的转,而后望定了,疑惑了,镜子里的小孩单眼皮吊梢眼,真丑。
他虽然丑,但却聪明,书念得很好,也努力,总是很晚了还想再学一会习,只可惜家境不允许,点灯烧蜡都是钱,能省一分是一分,兄弟俩的学费就是母亲这么一点点的从全家人嘴里往出扣,可还是不行,还是不够。
辍学后他天真的想去县城打工,去了才知道没人要童工,便帮张罗着做点小买卖,炎日下卖过西瓜,寒冬里摆过春联,攒了本便在街头包馄炖,为了躲城管推着三轮车逃了两条街,踩着满地汤菜浆糊同成年人争抢锅碗。
巷子口落雪纷纷,似阳光里的白色灰烬,落下来混入市井尘土就成了泥泞之地,纠缠的脚步自上头跌跌撞撞,左冲又突,怎么挣也挣不出这片泥潭。
把十来岁的孩子就送出去赚钱,父亲的心里难受,在床上瘫了两年竟郁郁而终,生活无望,人都没了活下去的心气。
日子从段晓康成年后开始好转,因为可以工作,虽然钱很有限,但起码旱涝保收,加之段晓康勤快肯干,又心有玲珑,每份工作都很受老板器重,慢慢也攒了一笔钱,幸运似乎终于眷顾了他,尝过证券甜头的朋友拉着他一起投资,小试牛刀,竟幸运赚到,段晓康惊觉,原来出力不赚钱,赚钱不出力。
有了钱,段晓康在老家盖了新瓦房,在满地鞭炮碎衣里热热闹闹的把老娘从破茅屋里接过去,弟弟也顺利升了学,一切开始向着好的方向走,爱情也是。
段晓康交了女朋友,自他到了年纪,家里没少给他介绍,村头杂货店的姑娘,县里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可他不肯,他看得远,想的多,他知道自己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