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老还同(142)
没人注意到屏幕微亮,在手机耗尽电量之前,收到了最后一条短信。
内容来自‘妈妈’,她想了很久,下定决心:左诗,不结婚不生孩子没关系,喜欢男人也没关系,我不嫌弃你,一直爱你,你也不要心情不好,不要有心里压力。
世界此刻很美好。
不好的只有左诗自己。
恋情只是导火索,他的人生问题很多,身体健康,爱情美满,事业有成,家庭幸福,这小半生一样都没做好。
左诗开了手边台灯,从电话本上扯下一页纸,匆匆几笔,交代身后事,主要是身体器官捐献,生前百无一用,希望死后能做一点好事。
写完后,左诗来到窗前,趴在窗台向下看,泪盈满眶,还没流干,他趴了很久,直到楼下再没有一个人。
天宽云广,浩瀚星河,人只是微小的泡沫,纵身一跃,终于解脱。
再没有身心俱裂,没有患得患失,视死如生,不要来世!
只是这疾风里,竟然没办法控制的想起一个人。
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二十多岁,风华正茂,事业如意,正犹豫着是去进修,还是开个化妆工作室,顺带着培养一些化妆师,自己当老板,也有时间游学绘画。
要是不接刘玉林那通电话就好了。
甚至接电话之前,左诗都不知道刘玉林是谁,他正准备约见朋友介绍的一个帅哥,据说是家世不错的体育老师,人靓活好,还会做饭。
但是刘玉林的自我介绍,让他改变了计划。
“您好,我是刘玉林,乔青遥的经纪人,您知道乔青遥嘛?”
当然知道,当红炸子鸡,条顺盘亮,鲜嫩多汁。
“很抱歉这活挺急的,不知道您今晚是否有档期?”
左诗当机立断,推掉约会,应约而至,结果就成了至死不渝,这辈子在乔青遥这一棵树上吊死。
如果当初没答应就好了,拒绝他,满面春风去见体育生,何必后来还被朋友埋冤错失良1。
夜风习习,时空逆转。
左诗缓缓睁眼,周遭并非黑漆漆的下坠,而是晴空无风,左诗躺在自己家沙发里,黑的座机尖叫,左诗知道这是刘玉林的电话,他想走开,脚却生根,想双手插兜,依旧接起电话。
左诗颤抖着喂了一声,然后听刘玉林自报家门,发出邀请。
抉择时刻,呼吸都停滞,心却狂跳,万法由心生,左诗豁然明白了。
如果重来一次,还是要去见你。
于是场景轮换,下一刻左诗已经穿戴整齐,小助理也在,抬手推开门,20岁的乔青遥正坐在化妆椅上,侧脸望来,一屋子的人也跟着齐刷刷望向这个闯入者,惊讶定格。
只有一个人站起身,大步上前,他的身上有光,如雪月骄阳,不等左诗开口,他却拉人入怀,倾身深吻。
乔青遥抱紧左诗:“我也爱你,不要再跟我分开,我很想你。”
他牵起左诗的手,紧紧的攥住,十指紧扣,众目睽睽,无数双拉拽的手前,闪烁的镁光灯里,身后是海呼山啸,轰雷惊鸟,可乔青遥不管不顾的拉着左诗的手走出门,两人上了车,踩着油门绝尘而去,朝天地一线,往时间的尽头。
然后就在一起过了一生。
在一栋有花园和小狗的小房子里,棉被翻滚的床,堆着面包和草莓的厨房,初夏风铃微荡叮铛,一年又一年,每个早晨醒来他都在身边,后来两个人都老了,一起去公园散步,去医院抓药,诊室来来往往的老人中,属身边这个小老头最好看,但其实左诗看不清乔青遥老了的模样,也想象不出,因为这辈子没机会看见他老去的样子了。
前尘往事,随着坠地的一下,茫茫的都散去。
左诗躺在夜里,身体微弱的、不规律的颤动着,血从眼耳口鼻、五脏六腑里往外涌。
左诗的妈妈在深夜接到电话,在反复确认对方并非诈骗而是真的警察,她还是不能接受左诗受了很重的伤。
电话里的警务人员,表达的很委婉:“建议您尽快过来一趟,左先生伤势较重,也需要人照顾,我不是想吓唬您,万一要是最后一面呢?”
左诗妈妈呸呸呸的挂掉电话,她刚洗完脚准备睡觉,此刻却翻箱倒柜,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
左诗爸爸被吵得睡不着:“你脑子瓦特了?收拾这么多是要搬家?带上身份证和钱包走不就好了。”
忙碌叠装的女人全然不理,她有条不絮的打包,想着如果真的很严重,那就免不了在医院陪床,这方面她有经验,床单护肤品换洗衣物统统带上不占地方,脚盆暖壶到了再买不值几个钱,又想到是重症,便把家里所有的存折都翻出来,医院不是省钱的地方,哪怕要动棺材本,该花也要花。
东西装了满满两只手提包,她还觉得不够,打算去左诗房间里转一圈,却发现书桌上被写花的日历纸。
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她从来不舍得丢左诗的任何东西,这张纸是上次左诗回家时,半夜打电话的时候随手瞎写,她听得清楚,左诗那么开心,隔天她看见这些名字并不当回事,但现在不一样。
鬼使神差,她把这张纸收好,又继续巡视,期间还抽空炖了一只鸡,以葛根和姜汁黄酒一起煲,倒进保温壶带上,不是跌伤么?葛根炖金鸡最能活血解肌,补钙壮筋。
都弄妥当,天还没亮就把丈夫从被窝拉出来,打了车去往机场买票,坐飞机快,火车还要多几个小时。
一路顺利,也赶上了最早一班飞机,唯一可惜的是鸡汤被扣下了,说是液体不给托运,吵也没有,求也不行,只得当作早餐,同丈夫迅速吃喝干净,万幸保温壶还能带走,她打算去左诗家重新煲一锅更好的。
机场去往医院的的士上,丈夫昏昏欲睡,她却精神,天气很好,老两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不知道有没有人管他吃早餐啊,要不要在医院门口买点饭带进去?”
“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人家住院部都有食堂可以打饭,再说万一左诗不能吃呢,大夫有营养针,饿不着他,先进去看看人什么情况吧,买饭不就5分钟的事
“对!夫人说的对,我这不是还不是怕你饿么……”
“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这么大了还这么不小心从露台摔下来,说是挺幸运的让下面的棚子给兜了一下,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落下什么残疾。”
“是骨折么?警察怎么说的来着,这事警察也管啊?”
“你昨晚上不是问我过么,你这记性,人家没细说啊,就说伤得不轻,让我们过来。”
丈夫挠挠头,搔出妥帖黑发下的白发:“老了,脑子不中用了,哎,我年轻的时候脑瓜那么灵光,算账特别快。”
她伸了枯黄的手,顺一顺男人后脑的头发:“老了你也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到了还要靠你租床位,这个很关键,不然晚上陪床没地方睡,不过宾馆就不用订了,换班的人就回左诗家里睡,我还能用他的厨房给你们做做饭带着。”
后又补一句:“等他身体好点,你就先回家,你身体也不好,回去正好把你这杂毛也染一染,又该染黑了。”
“我最近感觉身体都挺好,没事,等他好了我先不着急回去,我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这些年都是你惯着他,什么都依着他,你看看他混成个什么样子,正经工作不做,家也不成,现在又把自己摔进医院,没有一个男人的样子,也没有一个人应该有的社会责任感!”他越说越气:“我要跟他好好谈一谈,先把婚结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心底一沉,并不言语,只是望着窗外。
凉风拂面,勉作坚强。
抵达医院,从问讯台到分诊台,两个人误入歧途又迷失方向,好容易找到对的诊室,护士台查了一下记录,伸手一指:“左诗,1303床,在重症治疗室,顺着走廊往前走,尽头右边手的房间就是。”
攥紧了手提袋,左诗妈妈气喘吁吁,但却并非因为方才过分耗费了体力,供氧跟不上心跳,缘由是紧张,抬头看身边赶路的丈夫,也不是个轻松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