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流浪笔记 下(87)
这只是个三四平米见方的小地方,被一把锁头锁着,手电灯光从门口照进去,里面东西逼仄杂乱,几张纹身的图挂在墙上,能看出是个纹身店,但和“艺术馆”扯不上关系。
现在夜里八点多了,这里已经关张,也没有联系方式。
叶满决定今晚不回去了,就在这里等着。
他抱着背包,靠着铁门蹲下,铁门一阵哗啦啦轻响,在这个空荡荡的地下空间显得格外清晰和阴森。
他的衣服还湿着,身体一阵一阵发冷,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想要放空熬时间,但脑子里又浮现起楼道里那三个小孩儿。
他转头,看向楼梯口的方向,地下三层只隔着十来米开一盏没什么作用的白炽灯,阴森惨白。
越过堆在通道里的层层障碍、纸扎铺的白黄菊花,更远的地方,叶满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模糊时他就会产生一些诡异的幻觉,就像小时候一样,他躺在被子里,一直盯着漆黑中的一点,会看到有怪物从那里走出来,进而产生强烈恐惧。
他动作仓促地低头,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手臂里。
有滴水声,不知道从哪来。上一层的喧闹竟然丝毫传不到这里,叶满的心跳声被扩得无限大。
他老是敏感地听到奇怪声响,但抬起头很么也没有,几次后,他就不抬头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睡着了,察觉自己的背包轻轻动了一下,他心脏拔高,猛地睁开眼,扫见一直亮着的手机灯光里出现一只稚嫩的手,离自己非常近。
那一瞬间,身体的肌肉反应快于大脑,他迅速出手抓住那只手,反方向掰,同时腿快速扫出,踢了出去。
然而,他腿蹲麻了。
腿扫出去力气非常小,直接跪地上了,手也松了。
这时候他反应过来了,吓得抱着包一蹦三尺远。
被他误打误撞撂地上的鬼影爬起来,站在原地,扭头看他,一动不动。
叶满心脏砰砰地跳,身上起了一层冷汗,那是三个孩子里的一个,还是第四个孩子?还是就一个孩子?
在他撞鬼欲哭无泪时,那个孩子的影子动了,他向着叶满相反反向走,就在叶满完全不敢放松的视线里,走着走着,消失了。
叶满大脑嗡的一声响,吓得三魂七魄乱窜,这时从后面传来一个年迈的声音:“你企喺度做咩嘢?”
叶满僵硬的转头,见一个肩上扛着箱子的爷爷站在那里,手上拿着手电筒。
他认出来了,是刚下来时那个五金店的爷爷,叶满那一刻回到了人间。
他几乎快吓哭了,指着空荡荡的楼道说:“有个男孩儿。”
那里什么也没有,在他以为爷爷会以为他胡说八道时,爷爷脸色变了,仓促说:“快跟我离开!”
顺着另一边的楼梯上到负二层,打牌的人们还是非常热闹,与下层完全是两个世界。
爷爷带着他往上走,到了负一层。
他手上捧着老奶奶给他的三果汤,肩上披着服装店姐姐给他的皮衣,面馆老板正给他下车仔面,一群男女老少把他围在中间。
叶满慢慢缓了过来。
“你真的看到了那只小鬼?”老奶奶问。
叶满:“是三个……”
他讲了自己的经历,周围的人看上去非常紧张,七嘴八舌说:“真的有鬼。”
叶满打了个寒战。
“一定是鬼,他跟上你了,不然怎么会三层都会看到他?”
“系啊系啊,我就在楼梯那里,所有经过的人我都可以看见,但我没有看到那只小鬼。”
“你不清楚,这里早就有人说见鬼的,听说很久以前有一个男孩被他爸妈遗弃在出租屋里饿死了,从去年起他的鬼魂就一直在这里,好多人看到过。”
叶满欲哭无泪,这些人知道他是内地人,甚至贴心地用了他能够听懂的话说。
面馆老板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到他面前,说:“我不信会有鬼。”
叶满感激地对他笑笑,掏出钱付账,但他摆摆手,没有收。
叶满鼻腔酸涩,埋头吃那碗今天的第一顿热饭。
“他都看到了!”方才叶满上来时根本没看到什么人,都在自己的店里待着,这时都出来了,七嘴八舌围着叶满议论:“他在每一层都看到了那只小鬼。”
叶满一边吃着,觉得热腾腾的面让他出透了汗,鼻子都通了。
他们一起吵累了,注意力又回到叶满身上。
“你来这里做什么?”五金店爷爷问。
叶满:“我来找楼下那个纹身师。”
“哦,来找他的。”他们说:“他要明天九点钟才来呢,很多人来找他刺青。”
叶满喝光了汤,局促地问:“请问我今晚能在这里过夜吗?我想在这里等他。”
“你胆子可真大,不怕小鬼再来找你吗?”
“好了,别吓他了。”
卖汤的老奶奶善意地说:“午夜这里有人的,那个店铺的人不关门,你不用怕。”
夜里十点钟,这一层的商铺都关门了。
楼下打牌的人走的倒是不多,偶尔会有人上来买烟。
叶满蜷缩在卖汤奶奶的躺椅上,睁着眼睛发呆。
负一层已经关灯,黑乎乎的,只有一个店铺还亮着,里面有人,因为这个,叶满并不太害怕。
躺了很久,叶满实在是睡不着,腰都发酸,坐起来,眼睛望着那唯一亮着的店铺。
里面是个上了年纪的爷爷,他一半柜台摆着烟和一些泡面酒水,另一半放着一些麻将一样的方块。
光线明亮,他把老花镜戴到腮上,拿着刻刀正一点一点雕琢。
叶满轻步走到他的店前,呆呆地看着,看他一点点将一只“一筒”雕出来。
那过程让人心静。
叶满的不安和焦虑在那一下下的雕刻里变得清净。
“你从内地过来这里?”那个爷爷没抬头,也没停下手上的动作,淡淡问道。
叶满恭恭敬敬地说:“是的。”
“你不是来刺青的。”老人说。
叶满抿起唇,有些警惕起来。
刻刀一下一下在乳白色的方块上雕刻出细致花纹,精美漂亮。
半晌,叶满轻声开口:“我向他来问一个人的下落。”
爷爷没说话。
叶满挪步,看他专注,放弃买水,准备回去。
爷爷再次开口:“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叶满“啊”了声。
爷爷:“如果睡不着,我可以教你做这个。”
叶满:“……”
夜里十一点多,叶满趴在玻璃柜台上,用刻刀认认真真一下一下磋着一块麻将时,正录像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接起来,对面传出的音乐声喧闹,洪敬尧略带醉意和傲气的声音传出来:“叶满,你向我道歉。”
叶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是说:“对不起。”
洪敬尧一下午怄的气立刻被安抚,懒散笑起来:“等一下我去找你。”
叶满怕打扰正在雕刻的爷爷,声音压得很低:“我不在酒店。”
洪敬尧拎起外套:“你在哪里?”
叶满温温和和说:“我有事,天太晚了,明天再联系吧。”
洪敬尧:“……”
酒吧热闹的繁华与这边老派居民区的安静形成对比,就像他们之间的阶级差距。
洪敬尧走出酒吧,说:“心情不好,想找你玩,我不会打扰你做事。”
叶满:“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