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流浪笔记 下(71)
叶满不说话了,整个人缠在韩竞身上,像一艘没有锚点,飘荡在海洋里的小船靠岸了。
他终于原谅了自己,停止对韩竞一直以来的愧疚。
他明白,他这辈子不会再遇到韩竞这样好的人了。
他像旷野上自由自在的国王一样强大,可也能看见叶满身上爬过的细微蚂蚁,摘下来,放生。
“那天晚上……”叶满的嗓音仿佛被糖水浸过,双眼睁着,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夜热闹的拉萨民宿大堂,看见了韩竞,这时候他才敢克服自卑仔细看着人群中的他:“你真的好帅。”
韩竞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隆起的肌肉,即使没开灯,那样的肤色差也十分明显。
“我现在是你的了。”韩竞说。
船在清晨离开渡口,那天风很大,是个大晴天。
叶满起得很早,他穿戴整齐,围上围巾,到海边拍摄日出。
火红的光铺满半边天,太阳升起时海面亮起鱼鳞一样的光,直至全部升起,渡口开始忙碌。
前些天带他们来的那个年轻船工也在,叶满把相机交给他,麻烦他给自己和韩竞合一张影。
行李装船,慢慢离岸,叶满站在船尾拍摄着那个过程,岛屿渐渐在他的视线里清晰。
白色水鸟纷纷飞过清透如宝石一样的明亮水面,他忽然看见一个人影飞速跑向岸边。
一个年轻的人影站在渡口,蹦着跳着向他们挥手告别。
风太大了,把少年发出的声音全部带回那座岛,叶满抬手,向他挥挥。
恍惚间,叶满想起在广州时吴敏宜阿姨跟他说的,那个公园里流浪的孩子的事,他遇见有带着孩子的家长就跟上去走,看起来他就像那家的,那些家长带孩子离开后,他又跟在另一家人身边,看起来又像那家的。
他现在是有家的,他不用跟着任何人走。
海岸线越来越远,那座岛越来越完整,少年也越来越小,后来看不见了。
身边船工们各自忙碌着,叶满擦擦北风吹出的泪痕,收起相机,走回船舱。
老人说:“天公疼憨人。”
那就疼疼这个孩子吧。
回到码头附近,找到停了几天的车,叶满开始往背包里收拾自己要去香港用的东西。
但他收拾的东西大多被韩竞拿出来了,重新装进去几套衣服、证件、充电宝、相机、牙刷牙膏,还有叶满草绿色的被套。
七天不需要太大行李箱,韩竞把自己的手提包空出来给叶满用,折叠整齐后也才装了半个包。
叶满身上还背着一个,里面放着自己的笔记本、孟腾飞交给他的信和那封金兰谱、钱包证件。
“苏姐那套衣服还没穿过呢,看着很贵,花姐那件锡绣也太贵重了,我带平常的衣服就好。”叶满有些不舍得。
韩竞拉上包:“出门在外,穿得好点会顺利点。”
叶满不明白这个说法:“为什么?”
韩竞:“言语压君子,衣冠镇小人。”
这是一个很朴素的社会交往常识。
可叶满愣了一下,从前,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就比如小时候家里穷,吃花生时妈妈不舍得把花生皮搓掉,告诉叶满必须要吃那个红色的皮,因为所有营养都在皮上,于是,叶满一直以为花生是苦涩的。
直到长大有一次看见别人吃花生搓掉皮,他才知道花生原来是香的。
有些常识家里人不教,他就没有那个意识要去学习,因为他认识不到那是个问题。
叶满鼻腔微酸,看他把生日时送给自己的那串手串拿了出来。
韩竞:“送你以后你就戴了两回。”
叶满小声说:“我不舍得戴。”
韩竞拉过他的手,低头给他套上,低沉说:“宝贝,把你自己当成我来对待。”
叶满:“……”
如果是韩竞,自己会不舍得给他戴这个手串吗?当然不会,他会给韩竞最好的。
他望着那串珠子,忽然想起韩竞说的话。他说,你只需要像爱我一样爱自己。
他没再拒绝,乖乖说:“我知道了。”
韩竞理了理他的头发,说:“走吧,去机场。”
叶满开始变得低落,他到现在才有要和韩竞分开的实感。
去机场一路上他抱着韩奇奇,没有说话。
韩竞也没有。
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个在路上都是这么安静,一个是开车需要专注,一个是俩人都不是特别爱说话的人。
速度非常快,九点左右就到了机场,车停在停车场,叶满放下韩奇奇,低头说:“我先走了。”
韩竞:“等我一会儿。”
叶满从后座拿出行李,没精打采地问:“有什么事吗?”
韩竞冲他打了个稍等的手势,下车往周围看,手上握着手机。
不多时,叶满看见一个陌生男人从不远处跑过来:“竞哥,我等你很久了。”
邱毅瞧见车上的韩奇奇,问:“就是这只小狗吧?放心交给我,保证给你平安带回西宁。”
叶满:“……”
韩竞把钥匙扔给他,说:“辛苦你了。”
邱毅跟初次见面的叶满点点头,咧嘴一笑,说:“应该的。”
叶满望着韩竞:“你……”
韩竞:“我陪你去深圳。”
叶满:“可……”
韩竞垂眸看他:“就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叶满一怔,接着心里的失落立刻被酸涩替代,他清楚感觉到了韩竞对他的不舍,就像自己对他的一样。
叶满没再说什么,走到后座,蹲下来,摸摸韩奇奇的毛,温柔地说:“奇奇,我就离开七天,你先去爸爸家里。”
韩奇奇什么也不懂,但它很安静,大概因为叶满之前离开从来都会如约回来,它有足够的安全感。
叶满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眼韩奇奇,跟着韩竞一起往航站楼走。
韩奇奇扒着窗看他们,邱毅也瞧着他们,看走出十来步,两个人的手牵在了一起。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牵着手上飞机的,别人怎么看他们叶满一点也不在意,他只想在分别前多和韩竞贴贴。
飞机没有太多人,商务舱人更少。
叶满对这样的环境有些不适应,但关上门以后,就剩下他和韩竞两个。
他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拉低韩竞的消费水平。
“睡一会儿,”韩竞说:“昨晚上你都没怎么睡。”
椅子太舒服,可叶满没有睡的想法,他靠在椅子上静静望着韩竞,说:“我一点也不困。”
飞机开始滑行,他握住了韩竞的手。
轻微失重感里,他闭上眼睛,空乘小姐体贴地送来小毯子。
韩竞把毯子盖在叶满身上,低声示意不用再来打扰。
他侧头看着叶满,青年已经睡着了。
飞行的两个小时,韩竞就这么一直静静看他,偶尔颠簸时,他用手轻轻撑住叶满的头。
但叶满不知道。
飞机即将降落,气流颠簸把叶满弄醒了,他觉得疲惫缓解了很多,揉揉眼睛坐起来,含糊说:“做了个梦。”
韩竞:“梦见了什么?”
叶满:“梦见了藏羚羊,梦见我是一只小藏羚羊,在吃草。”
韩竞挑眉。
叶满:“真奇怪,我从来没见过藏羚羊。”
韩竞伸手替他整理微乱的头发:“夏天再来的时候,我带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