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流浪笔记 下(159)
他坐立不安,反复打开笔记本,可他写不下只字片语。
韩竞在一边陪着他,看着他焦虑,看着他哭泣,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对不起,哥。”叶满愧疚地说着:“我影响了你的心情。本来很期待一起过年的,我说等你回来我们要一起过年的,对不起。”
韩竞:“没有对不起,小满,别对我说对不起。”
叶满呜呜哭着,咸湿的泪似乎让韩奇奇的毛也变得湿答答,没有精神。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正在冒毒水的毒物,慢慢腐蚀着周围的一切。
他讨厌自己。
那个角落里蜷缩着的孩子麻木地看着他,仿佛刚刚从过往的年里走出来,他又被打了,他好疼,可他还是想家乡。
真是奇怪啊,为什么世界上有一个地方,让人又憎恨,又难以割舍呢?
叶满知道,他这么疼是因为自己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算回家,他也做不到继续欺骗自己了。
好糟糕啊……他把一切都弄得很糟糕,假如自己是周秋阳那样优秀的人,假如自己像小侯一样讨人喜欢,假如他像韩竞一样强大、有本事,那么是不是这那个家就会很幸福,现在就会在一起过年,守岁。
都是自己,让所有人都不高兴。
他又陷入了强烈的自我责备中,韩竞给他种下的心锚被浓烈的情绪压制,他喃喃说:“假如我死了,所有人都会变幸福……”
韩竞眸光一寒,抬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唇。
叶满一时无法呼吸,混沌又恐惧地抬头,却被韩竞死死压制在床上。
“叶满!”韩竞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告诉你,如果你死了,我也会跟你一起去死。我们约好了下辈子也做朋友,那就一起死,就算是黄泉路,咱俩也得一起走。”
叶满惊得心头巨震,仿佛飓风掠过他混乱的世界,过后留下一片空白寂静。
身体发麻,不停地发抖,心脏紧紧收缩。
他在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会愿意把命和自己绑在一起?就算韩竞说过,可他也没敢当真的。
他盯着韩竞,眼前一阵清楚一阵模糊,眼泪不停聚集、坠落。
“小满,如果你死了,我一定跟你一起死。”他极度认真:“我知道,你一个人走那条路会怕孤单,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叶满看见了韩竞,终于从他的茧中扒开一个口子,看见了其他人。
“我爱你。”
韩竞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牢牢抓着,手固定住他的脑袋,让他看清自己,不允许他有半点逃避。
“我爱你。”
“我爱你。”
窗外县城里炸开一团团烟火,炸在叶满绝望的眼底,这个世界多么绚烂。
“我爱你。”
“我爱你。”
韩竞一遍遍说着,把瘫软的他抱起来,唇轻贴着他的额头,说:“我爱你……”
叶满动了动耳朵,将一只耳朵仔细对准韩竞。他是女娲造人时用泥土边角料捏成的,粘性很小,一碰就散架,他是那么没安全感又不自信的一个人,有时候要韩竞一遍遍地说,需要他激烈地表达,他才能相信一点。
他呆呆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慢慢蜷缩进韩竞的怀里,将全身的抗拒卸尽。
这个人,曾经自己问他,会不会等一个人等一辈子,他说不知道。现在,他会说陪自己死去。
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肯陪他的人。
他会好好保护他。
听说,新年是新的开始,那么会不会像那样,零点钟声一过,人立刻从旧的壳子里钻出,变成一个崭新的人,迈向新年。
叶满的思绪无依无着地飘着,慢慢的,心跳变得很缓很缓。
不会的,他还是他。他的躯体、灵魂都是最忠于他的,它们不会轻易抛弃他,所以,他也要好好带着它们走下去。
“韩竞。”
他的声音像雪花一样轻盈,轻轻坠落在韩竞的心上。
“我爱你。”他终于说。
贵州下雪了。
坠落在山巅与山谷、桥梁与公路、寨与城,梯田成片的金黄油菜花掺了白。
小侯站在楼下,仰头望向天空。
“大哥,”他轻轻弯唇:“今年能跟你好好说一句了,新年快乐。”
窗被拉开,手轻轻擦过窗台,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雪了?杜香梅想不起来。
她眼底的笑宁静平和:“娜娜,妈好想你。”
一片残雪从天空摇摇晃晃坠落,落到金毛的脑门儿上,它寸步不离跟随主人,李东雨摇摇晃晃在基地里转来转去,王青山跟在后面,担忧他这个不爱动物的混混看哪个顺眼拖出来给烤了。
他扒在笼子上往里头看,那几只小狗害怕得缩在里面,眼珠湿漉漉,就像被拐的孩子,他伸手拉门,边拉边含含糊糊念着:“我放你们出来。”
王青山连忙上前制止。
李东雨喝了酒,他这病本不该喝酒的,可他太孤独了。
他原本很能打架的,可被这个斯斯文文的小眼镜一拉,就那么跪在地上了。
他眼前晕眩着,仿佛看见一个女人向自己走过来。
他向她伸出手。
王青山眼里,那个只有一只耳朵的混混望着满天的雪,伸出手,像要抓住什么一样。
“谭英,”他轻轻说:“带我回家。”
大山寂静,雪无言落下。
这一场雪是辞旧,也是迎新。
叶满第二天醒过来时,天刚刚亮起,橘色阳光铺满窗台。
窗台上的雪还没化,有两只路过的小鸟在踱步。
床上就他一个人。
叶满揉了揉眼睛,爬起来,手无意按到了什么。
低头看,那是一封厚厚的红包。
他惊喜地拿起来,拆开看,财迷得仔细数清楚,里面是两千八百块人民币,他今年二十八岁了。
这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最大红包了,没想到韩竞也会给自己准备。
因为这封红包,他觉得今天一定是很美好的一天。
韩奇奇还在他床边睡觉,洁白的毛在灿烂朝阳照耀下,像一朵烧起来的云朵。
他趴在床边,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根大骨头,拆开包装,放在小狗的肚皮上,小声说:“压岁粮。”
小狗睁开眼睛,大大打了个哈欠,先迟钝地舔舔叶满的手,然后欢天喜地扑住骨头。
叶满洗漱完毕,换下睡衣,准备去做早餐,韩竞已经在厨房了。
他今天没去健身,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见叶满进来,他推给他一个盘子,说:“煎饺和小米粥。”
叶满笑眯眯走过来,说:“可我想吃三明治。”
韩竞摘了围裙往外走:“那就等一会儿,我去买面包。”
叶满笑起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说:“开玩笑的,我就吃这个。”
韩竞:“是吗?”
叶满:“真的。”
他把脸贴在韩竞的结实的脊背上,幸福地蹭蹭,朝阳透过田园风的玻璃窗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过年好。”叶满笑着说。
韩竞早就习惯这个挂件儿了,拖着他往前走,把粥盛出来,懒懒说:“过年好。”
太阳一点点升高,小侯醒了过来,床头放着两封红包。
他趴在床上拆开。
一封里面放了两千一,他今年二十一,去年二十,拿到了两千。
他哥一向的作风,十分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