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煮甜烂(59)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疤痕,像经历过战争的土地。
他知道邢幡是个危险的人,在危险的地方做危险的事和危险的人相处,可这些痕迹看起来像是随这副肉体一起长大似的,它们趋于平整,无法融入血肉,新新旧旧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挂满污渍的墙,腹部有道长长的手术痕迹,曾经得到过良好的缝合与恢复,变成紧绷的一道增生,新长出的肉很吓人。
这些伤口不是来自他的后勤工作,因为这两年陈羽芒从未见邢幡受过伤。那这些痕迹是哪里来的?一下子,陈羽芒什么心思都没了。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邢幡总是将西服穿得规整,原来是在掩盖烟疤,但是邢幡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烟疤?看起来就很疼。那里是烧伤的痕迹,他经历过火灾吗?陈羽芒伸出手,心烦意乱地碰了碰那些伤口,视线垂下去,头晕目眩地打了个哈欠。
陈羽芒将他的衣服盖好,笨拙地拖来被子去掖,他最终什么坏事都没干成,乖乖地蜷在邢幡身边,身体贴得没有那么紧了,过了很久很久才睡着。
真睡与装睡其实很好分辨。邢幡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睡着的陈羽芒很安分,而且过于乖巧了,似乎可以一个姿势窝一晚上,鼻息静悄悄的,嘴唇闭得很紧,面色红润。
但是陈羽芒的身体温度越来越高了,呼吸也变得粗重,脸颊越来越红。邢幡平静地看着他发烧,想摸一下陈羽芒的额头。他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掌,自从前段时间陈羽芒发过脾气后,他就没有再带着手套去触碰他了。
“邢幡……”
“你发烧了。”
陈羽芒并没有醒,只是在无意识地说梦话。
邢幡凑过去听,陈羽芒说的似乎是别把我关起来。
“你别把我关起来。”
邢幡说:“我不会把你关起来的。”
“我喜欢你。”
“你不该喜欢我。”
陈羽芒哭着耍起赖,说他没有不听话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邢幡冷淡地做出对陈羽芒真实的评价与想法,“你到底哪里听话了。“
被柔软的被子包裹起来的身体温度很高,邢幡没有照顾他,看着陈羽芒的眼神懒惰又冷漠。
纯粹的利用不需要浪费情感。他看得出来这孩子对自己的喜欢与依赖。他也是喜欢陈羽芒的,但这点微薄的喜欢一文不值,为了达到目的,舍弃谁都可以。
本该是这样的。
和在海上初见时的少年不同,试图自杀的陈羽芒像香槟泡泡,有一定的光泽却单调又容易弄破。如今被邢幡照顾了两年的陈羽芒色彩浓烈,他鲜活而健康。
本该是这样的。所以有些不舍。就算心意一文不值,他也开始忍不住地怜惜。心软是失败的开端,是失控的前奏,邢幡希望自己可以再残忍一些,他确实这么做了。邢幡的计划是疏远陈羽芒,他知道陈羽芒一定会无休无止地发脾气,然后自己就会厌倦。
但这是个漏洞百出的烂计划。邢幡当时忽略了一个可能,就是他根本不会厌倦。
第29章 29. 他口中所说的不爱
因为不听话,因为谈恋爱,陈悟之又把陈羽芒关了起来。
邢幡去为陈羽芒求情。虽然事情追根究底,就是他引出来的。
一开始,陈悟之以为陈羽芒这辈子都处于叛逆期。但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意识到——在邢幡把他儿子惹恼之前,陈羽芒其实一直都还算乖。
因为不想被陈悟之拉去当配种的工具,也因为邢幡对他越来越明显的疏远,陈羽芒破罐破摔,谈了个男朋友,据说是他们班的班长,打篮球打得很不错。说不清楚是谁先看上谁的,总之就那么在一起了,闹得人尽皆知。
内忧外患没个消停,白星内部也出了问题。陈悟之在和邢业霖的博弈中取得上风,鑫城到底还是陈悟之用三十年时间,一根线一根线细细密密地织出来的。虽从结果来看是个大满贯,但过程并没有那么轻松。
邢幡是关窍。他的背叛来得又快又险,邢业霖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陈羽芒和男同学谈恋爱了,那么他和姚昭的婚事自然告吹。姚剑韦其实是个难得廉洁的人,爱妻女、十分顾家。陈悟之这么调侃过:因为是个好人,所以才会破产。
陈悟之帮邢业霖运东西进来,看似合作共赢,实际上他知道,自己给邢业霖这匹恶狼当了桥梁。那老东西把他当船开,他就拿老东西的儿子当枪使唤。不必多说,邢幡确实是把顺手的好枪。
白星有时候会沾惹些麻烦,邢幡总能干净利落地解决。他找陈悟之谈话的时候坦白了一切,他说:“董事长,你可以相信我。”
陈悟之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邢幡解开自己的衣服,展示屈辱的过往,他的身体布满过往留下的遗迹,他说,“邢业霖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为了亲手杀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
邢幡坦白起他的过去,他说,他童年还算幸福,家境不算贫穷,母亲是个医生。当时邢业霖移居海外,偶尔才会回来,送来金额不小的现金,给母亲带珠宝、外文书与香水,给他带玩具和电子产品。可是母亲去世后,他就没有再来过了,邢幡说自己被送去大海岛和发小一起生活了四年。
“你是十五岁的时候被邢业霖带走的?”
邢幡说是的。
陈悟之明白了:“那之后,你身上开始出现这些东西?”
邢幡笑着,他双手交叠,隔着黑色的手套,摩擦在一起,他看着自己的手套,答非所问。“那之后,我开始戴手套。”
陈悟之点到为止,没有再问。他思考过后,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邢幡并非在为他人做事,而是在替他自己做事。既然这样,那陈悟之没理由不相信邢幡的诚意,比起随时举棋不定的利益取向,恨意要具体、单纯的多。
陈悟之将邢幡放在了心里。他直觉这个虚伪又凉薄、将自己儿子骗得团团转的年轻人不会让他失望。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邢幡确确实实为了自己冲邢业霖了一枪,他又开始好奇那位是做了什么天神不赦的事,他忍不住问缘由;“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自己的父亲。”
邢幡笑着说:“芒芒又为什么这么恨董事长你呢?”
一听他提起陈羽芒,陈悟之扯开话题,随便找了份文件丢出去,“最近有个麻烦官司,你帮我去处理一下。”
邢幡打开文件阅读报告:“卷烟厂的工人掉进了机器里。”
陈悟之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地敷衍道,“对,他自己掉下去的,也没买保险,结果老婆孩子闹个不停,你去让她消停点,最近我看你很闲的样子。”
邢幡放下文件,他知道陈悟之不乐意听自己提陈羽芒的名字,这会儿是在找理由让他走,又明里暗里说他多管闲事。
但他还是不得不替陈羽芒求情,“我希望董事长能将芒芒放出来,已经关了很久了,再关下去会出事。”
陈悟之抽着烟,看窗外不看他,“你到底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邢幡的语气里带着奚落与责怪,“如果董事长平时多关心他一些,麻烦事会少很多。”
“你教训起我来啦?”
“这叫忠言逆耳,”邢幡欺身过去。骤然来这么一下子,倒将陈悟之吓了一跳,他挑着眉往后避,又才发现邢幡是去拿桌上的另一堆纸和信封,于是叹了口气,悻悻弹了下烟灰。
但陈悟之调侃得没错,邢幡确实是在教训他,他将纸摆在桌面上摊开,说,“这就是后果。”
这堆纸是机场新酒店的合约,还有一些公证材料。
陈羽芒为了他那个小男朋友偷梁换柱,换了陈悟之的章。再加上也是因为这事,造船厂和白星闹得越来越恶心,所以陈羽芒才又被关了起来,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
算了算日子,确实是该放出来了,三天了。再关下去肯定会出事。虽然船厂没了是有些可惜,但既然姓姚的介意,结不了婚,那就换个不介意的结。就好像这孩子真以为捣捣乱,命途就能由他自己说了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