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下(25)
“可后来,我明白了。他们赴死前想要多留给我一点快乐。”
但临到最后,他们反了悔,将儿子一个人留下来。之后的很多很多年,那天对一个7岁的孩子来说,都是惨痛的、空白的。
从那一天开始,所有的快乐凝滞,时间不再往前走,留下来的关崇其实也早已死去,只剩下活在仇恨和辛苦中野蛮长大的梁北林。
程殊楠贴墙站着,低着头,像犯了错被罚站的学生,手脚都是浮软的。
他太过钝痛的脑子里突然想起来一件旧事。
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程殊楠满心都是玩乐,周末便缠着梁北林去游乐园。他觉得梁北林是孤儿,小时候应该没有机会去,长大了变成个工作狂,更不会去了。
他甚至包下游乐园一整天,设置了很多惊喜环节,想要和男朋友过一个快乐的周末。
他骗梁北林说要出去逛逛,当车子开进游乐园时,面对突然出现的游园队伍和表演,梁北林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当场冷脸。
他还记得梁北林当时跟他说的话:“程殊楠,不要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
然后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程殊楠甚至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程殊楠很难过,少爷脾气也上来了,好几天没理梁北林。可他想啊,不争气得很,独自气闷了几天,又跑来找人。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什么都不说,全靠我猜。我是你男朋友啊,你开心难过不能告诉我吗?”
程殊楠委屈得不行,梁北林看了他很久,最终走过来将他抱在怀里。
现在想来,当时的疑惑是没得到答案的。程殊楠在梁北林刻意引导下,很快便忘了这件事,忘了问梁北林为什么生气。
如今终于知道了。原来游乐园之于梁北林,是父母给他留下的最后一点快乐,也是余生最漫长的痛苦。
梁北林手里捏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上面带着一点热度,是程殊楠掌心的体温。
唐家和江家他一个也不会放过,不管唐青山给他什么,结果都是一样。至于证据,他这些年已经查到足够多,多到能把当年所有参与过的人于公绳之于法,于私血债血偿。
但他还是将录音笔插进打开的笔电里。
程殊楠看起来有些恐惧,他往门口走:“……东西送到了,我回去了。”
梁北林停下动作,抬头去看程殊楠,从他的表情上看到很多不安。
“我联系了社区中心,晚一点会把你的猫送来。”
他没说让不让程殊楠走,但说了一个程殊楠没法走的理由。
果然,程殊楠眼睛亮了亮,像是有了一点活人气,小心问道:“真的吗?”
其实他不问也知道,梁北林说出来的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从不含糊其辞。
“那……那我等一等可以吗?等叽叽送来,我就带它离开。”
梁北林眼底暗了暗,仍然没回答离开的问题。
程殊楠自说自话:“我去楼下等。”
说着,他慢慢靠近门口,没再看梁北林,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第21章 留着抵债吧
燕姨手里拉着购物车,从院子里开门进来。她脸上有些着急,还没进屋就探头往里看,可能是怕程殊楠走了。
院子里亮着灯,窗户开着,晚风簌簌中,梁北林能听到燕姨和程殊楠隐隐的说话声。
两人站在门口,程殊楠说了句什么,燕姨便笑了,声音断断续续的:“……都是你爱吃的……很快……”
然后声音没了,大门关上,又安静下来。
梁北林已经在露台上站了一个小时。
头很疼,像有什么东西从眉心扎进来,同时穿透太阳穴和咽喉,带着凶残的蛮力从胸口刺出来。
在这之前,除了商业围剿和恶意构陷,他并不知道程存之对梁柔还抱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知道这件卑鄙恶劣的计划有没有成行。
父母都不在了,他无从证实。
他在最恨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崩溃过,原本这些年他在仇恨的磨砺下已经生出一颗冷硬的心,即便在多年夙愿完成时都没表现出太激动的情绪。
可如今这一切都被这段录音毁了。
他太了解这群畜生,因为一旦起了心思,就一定会做。要不然父母不会被逼到一起走上绝路。这也是他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即便父亲破产又被经侦调查,但母亲是无辜的,不至于非要陪着父亲一起赴死。况且她还有儿子,完全可以带着孩子去M国,不是全无退路。
如果……梁北林不敢想,如果母亲在最后时刻遭遇过非人折磨,已经走不掉摆脱不掉,便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从此刻起,他终于开始平等地恨每一个人。
程殊楠一直在厨房帮忙,燕姨几次让他去客厅等着,他都执意不肯。后来燕姨看出来他的不安,便拿了一根胡萝卜让他擦丝,有点事做不至于太慌。
叽叽一直没有送来,程殊楠看看时间,有点坐不住,好在晚饭梁北林没下楼,不知道是在忙还是不想吃。
不用面对梁北林,程殊楠轻松不少。但他没什么胃口,一直往窗外看。
于是燕姨同他商量:“这么晚了,猫不一定能送来,你住一晚明天再走行吗?”
程殊楠扯着自己的毛衣袖子,扯得很长。这件灰色毛衣本就是廓版,穿在他身上更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燕姨毫不怀疑,如果衣服再大一点,程殊楠能把自己整个人藏在里面不露头。
“我想回去。”
程殊楠说不出别的话来,如今他只会表达心中真实想法,多余的心思是真的没有了。
他无法面对梁北林,自己也同样备受打击。原来爱情只是别人处心积虑的接近,原来三年的感情和甜蜜都是假的。
同时又要直面家人的背叛,那是真正的背叛和抛弃。父亲和哥哥早就知道程家和梁北林之间是个死结,在这种情形下仍要留下自己,丝毫不顾及他会是怎样的结果。
有些事不能往前想往深了想,想一想就会碎掉。
晚上八点,依然没等来猫。
梁北林不知何时出来了,站在楼梯口,跟程殊楠说:“上来。”
燕姨见他们气氛不算太好,不便掺和,便回了自己房间。房子里很安静,只有程殊楠慢腾腾上楼的声音。梁北林一直等到他距离自己只有两极台阶,才转身往卧室去。
程殊楠犹豫了几秒,似乎是觉得去卧室不太好,但他有点怕梁北林,最终还是跟进去了。
他又在门口站定,没再往里走,问梁北林:“叽叽什么时候来?”
梁北林走到窗边沙发上坐下,先说:“关门。”
程殊楠很听话地回身关上门。
梁北林看着程殊楠往里挪了几步,又说:“不会来了。”
程殊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梁北林说的是叽叽,他不可置信道:“你骗我?”
“对。”
程殊楠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猛地抬头,一开始不明白梁北林为什么会在这种小事上骗自己,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可随后,一向迟钝的程殊楠突然懂了。
用别的理由太麻烦了,只一句骗人的话而已,就让他留到现在。多简单。
所以他又问“为什么”。
为什么骗他。
为什么不让他走。
梁北林说:“不为什么,原本就没打算让你走。”
梁北林坦然坐着,用这个带了点蔑视的解释,让程殊楠瞬间有些气急。
“我留下来做什么?反正一切都是假的!”
他言辞有些激动,声音提高了些,这时候还只是简单地认为留下来徒增难堪,也没深思过梁北林说这话的真正意思。
“不是一直表现得很爱我吗?”梁北林略带讽刺地反问,“不是说毕业后会很努力工作弥补我亏掉的钱吗?不是说将来退休要和我去南方买个小岛生活吗?不是你求着我不要离开你吗?你看,你的未来规划里一直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