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犬(56)
“小事。”康妮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伸手在一盆花里弹了弹烟灰,冷不丁抬起头,问他,“靳以宁是谁?”
边亭正撩着衣服,检查后背上的伤口,听她提起靳以宁的名字,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心下警惕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这么问。”
“你昨晚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一直冲着我喊他的名字。”康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边亭,浅浅吸了口烟,笑了起来,又问,“他是你什么人啊?”
边亭默默放下衣服,没有回答。他有点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他坚信自己不可能这么没出息,但康妮也没必要撒这种谎骗他。
康妮将烟头掐灭在花盆里,也没有追问有关靳以宁的事,这时,边亭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赶紧接了吧。”康妮无趣地撇了撇嘴,重新将目光转向窗外,懒洋洋地说道,“响了一天了。”
边亭的手机可怜巴巴地在沙发的缝隙里夹了一整夜,不大的屏幕上,“丁嘉文”三个大字张牙舞爪地跳跃着,似乎下一秒就要从电话里跳出来。
见丁嘉文打来电话,边亭心里对他没有点情绪,是不可能的,毕竟他这个血肉模糊的后背,就是出自这位大爷的手。
但转念一想,他完全不能怪丁嘉文,毕竟他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边亭接起了电话,“嘉文。”
“阿亭,你在哪儿?”丁嘉文的声音就像一串刚点着的爆竹,噼里啪啦地在听筒里炸了起来,“靳总找我们过去呢,大家现在都到了,就等你了。”
“等我做什么?”边亭明知故问。
昨夜睡着前,他已经想好了暂时留在外面不回去的借口,于是他开始借题发挥,“反正你们没有把我当自己人,要做什么事,有什么计划,从来都把我排除在外面,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丁嘉文这人的心眼子向来比下水道还宽,但是这次,他听懂了边亭的弦外之音。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阿亭,你生气啦?”
“没有。”边亭冷下脸,装出一副口是心非的任性模样,语气生硬地说:“我请假几天,在外面散散心,不回去了,你帮我和靳总说一声。”
这哪里是请假,分明就是通知,靳以宁身边那么多人,大概也就一个边亭敢这样。
“哎,不是。”丁嘉文的声音明显慌了:“你真生气了啊…”
“没有。”边亭否认。
“那我下班去你家找你吧。”丁嘉文的声音又高兴了起来,听上去没心没肺的,“给你带点好吃的,想吃什么?”
“别来了。”边亭一句话挡了回去,“我不在家里。”
他的话音刚落,门上忽然炸起一阵夺命般的锤门声,康妮见状,朝边亭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自己跳下窗台,趿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丰腴的中年大姐,不知这位大姐和康妮之间有什么恩怨,房门刚一打开,她就不由分说地就要往里闯,康妮不让她进,她就扒着房门,劈头盖脸地冲康妮一通辱骂。
丁嘉文也没闲着,继续在电话里喋喋不休,“阿亭,真的不能怪我什么事都瞒着你,是靳总的意思,我也很想和你一起…”
左右夹击之下,边亭一个脑袋被吵得两个大,他一边应付着丁嘉文,一边留意着门边的动静,准备随时上前搭把手。通过康妮和大姐的对话,边亭得知大姐是楼下的房客,她怀疑她的死鬼老公天天不着家是被楼上的康妮勾引,所以三天两头就要上门来找茬。
当然,康妮也不是任掐的软柿子,她就那么双手环胸,闲闲地倚在门框上,三两句话,就挫伤了对方的气焰。
大姐越战越勇,嗓门也越来越大,随着战况的升级,丁嘉文远在几公里开外,也感受到了边亭这里气氛的紧张。
“你那边怎么有女孩子的声音?”他止住了话头,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新颖的想法,“你和女孩子在一起?哦我知道了,你小子这次是出去和女朋友约会了吧?”
都什么和什么。
边亭简直没法理解丁嘉文的脑回路,门外即将上演全武行,他没有和他继续掰扯,无情地撂了电话。*
有丁嘉文在中间传话,边亭的“请假通知”,经过他的添油加醋后到了靳以宁那里,彻底变成了一则谣言。
“你的意思是,边亭因为昨天下午的事生气。”
晚上靳以宁告别蒋晟,启程回家。他坐在车后排,听丁嘉文说话时的反应,仿佛在听一门外星语言,“现在离家出走,住到他女朋友家去了?”
“嗯,没错,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情况就是这样。”丁嘉文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他说他这几天不回来了,想和您请几天假。”
“女朋友?”齐连山坐在副驾上也听得一头雾水,他扭过头来,无比真诚地问,“他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
丁嘉文张口就来,“可能是最近的事。”
“对象是谁?”靳以宁问,车子平稳穿过高架桥,大桥投下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情变得晦暗不明。
丁嘉文大嘴一张,正准备继续胡说八道,忽然福至心灵一般,偷摸着打量了眼靳以宁的神色,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什么祸。
他忙不迭换上了老实巴交的面孔,说:“不知道。”
“他最近有认识什么女孩吗?”靳以宁继续问。
丁嘉文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一个人,“是…是有一个。”
好在,靳以宁在了解完情况之后,并没有多作为难,丁嘉文这才松下一口气,欢天喜地地给边亭打了个电话。
“老板说,正好你也很久没放假了。”丁嘉文的语气里难掩羡慕,“这次你想休息多久都可以,好好玩,不用急着回来。”
听完丁嘉文的话,边亭沉默了片刻,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机械地应了一声,“好。”
末了又补上一句,“替我谢谢老板。”
丁嘉文这一通搅和歪打正着,恰好让边亭可以名正言顺地,安心待在康妮家里养伤。
康妮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收留边亭在她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边亭主动付了一笔不菲的“住宿费”,更是让康妮放下豪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爱住多久住多久。
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康妮的作息和边亭完全相反,她昼夜颠倒,昼伏夜出,所以两人在同个屋檐下住了好几天,一共也没碰上过几次面。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边亭背后的伤口已经恢复了许多,不再时不时往外渗血。这天恰好康妮休假,早晨刚一起床,就要边亭陪她去商场逛一圈。
两人刚到楼下,边亭就察觉四周的氛围有些不大对劲,邻居街坊们三三俩俩凑在一起,满脸警惕地谈论着什么,还时不时瞄一眼巷子外面。
出于职业习惯,边亭朝着众人目光的方向,凝目望了过去,此地处于下城的边缘,这里鱼龙混杂,是港城治安最差的一个片区,在这里见到什么奇观都不稀奇。
然而巷子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有一辆五面玻璃都贴了黑膜的迈巴赫,安安静静地停在逼仄的巷子口。
“这谁的车啊?怎么会来这里?”
“不知道,已经在这儿停一会儿了。”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进了边亭的耳朵,这台车与周围破败脏污的环境格格不入,很轻易地就引起众人的注意。边亭原本也只是看个热闹,但待他看清车牌后,蓦地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因为他发现,那是靳以宁的车。
“康妮姐。”边亭转过头,语速飞快地对康妮说,“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哎。”康妮不明所以,伸手拉了边亭一把,“你去哪儿?”
边亭没有回答,只是让康妮在原地等他,自己快步朝那辆黑车走去。
黑色的轿车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静默地停在原地,等着边亭一点一点朝他走近。看热闹的人群见边亭走向那辆车,也纷纷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