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86)
不敢闭眼。
不想记得今天几号、放假多少天了、离开学还有多久,他不敢问,也没有勇气问,时间化作一张索命的蛛网,跟在身后步步追逐紧逼,一声声丧钟就是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催命符,狞笑着要将爱人从他身边夺走。
回家的最后一晚,许迟川夜半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穆时海也醒了,迷迷糊糊把人抱得更紧:“怎么了?”
连人带被拱进他怀里,委屈极了:“做了个梦。”
“梦见你走了。”
“再也不回来了。”
“我走远的路都找不到你。”
“哥哥。”被子吸收所有潮湿的软弱,窗外夜色枯索,心上划开一个大口,憋了很久的真心话此刻终于脱口而出。
“不要走。”
不要走。
我舍不得你走。
穆时海没有说话,低头温柔吻掉他脸上的冰凉,悉数咽下所有咸涩。
离开学还有五天时穆时海把他叫了出来,两人站在二十三中那颗榕树下面,穆时海递给他一部手机和一个盒子,打开是块手表,他认识这个牌子,和穆时海手上那个一样,黑色表带精致光泽,表盘大气简约。
喜欢黑色的少年今天却穿了件白T恤,穆时海双手插兜,一如初见时又酷又帅:“开学礼物,好好戴着。”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挑食,少吃巧克力,营养快线也要少喝,换季不要感冒。”
“哥哥要去做一件事。”
“你要乖。”
“有什么事就去八中找叶璟,他解决不了的去找秦三堰,电话我存在手机里了。”
“许迟川。”
他向前一步,眼中深得像片海。
“等着我。”
分别时穆时海一定要他先走,不许他看自己背影。
“走,不许回头。”
只是他的小崽子没走多远又狂奔着回来撞进他怀里,闷闷呜咽:“你……”
“嗯?”
“不要我送?”
“不要。”
“不要算了!”许迟川突然狠狠推开他,眼眶深红,昂着下巴骄傲又可爱:“那、那去接总行了吧!”
“到那边了给我发消息,不对,每天都要给我发消息,吃了什么干了什么都要告诉我,不然我就……”
我就生气了。
那天天气很热,酷暑闷热的上午没有一丝凉风,十六岁的许迟川一路抹着眼泪,走了两个小时从学校走回家。
沈斯静看着他晒得通红的脸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小川!”
“妈,”他无精打采,低头掩面,鼻腔里哭音浓浓:“穆时海走了。”
“走了?上哪儿?”
“他爸要送他出国,”情绪找到一个出口,便如开闸的洪流,眼泪顺着指缝吧哒吧哒往下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沈斯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距离远了,如是你们是好朋友,友情是不会因为距离而断的。”
“不是,”许迟川用力摇头:“不是这样的。”
“这么大男生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沈斯静拧了把毛巾给他:“你要是舍不得他,就趁他还在国内多找他玩玩,出国了也还是可以用电脑网络联系嘛,不至于哭成这样。”
“而且,一辈子很长,你以后遇见很多不同的好朋友,就算没有穆时海,也还会有其他人。”
不会的。
他还会遇见很多人,但他们都不是穆时海。
他再也不会像喜欢穆时海一样喜欢别人。
剩下那五天他过得很抑郁,沈斯静怕他憋坏了,一定要赶他出去玩。
他去找了陆淼一。
陆叔叔陪陆阿姨出差去了,家里只有保姆和陆淼一,陆淼一看他第一眼就乐了:“你知道摩尔庄园吗?你这个红鼻子就很像那个大鼻子鼹鼠。”
“……滚。”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告诉爸爸,爸爸替你分担。”
“穆时海要走了。”
“走?去哪儿?”
“出国。”
“……他们家是够有钱啊。”
“陆、淼、一!”
“好啦好啦,来,”陆淼一搂过他肩膀:“听爸爸给你讲道理。”
“第一,他走还是不走都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他说了算,是他爹说了算,所以不管你是伤心还是高兴,都不能改变他要走的结果。”
“第二,他是走了,不是死了,人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他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至于哭得像死了爹一样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陆淼一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
“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
许迟川后背一寒,激起一阵微小的颤栗。
他……
“艹!妈的!”陆淼一突然跳起来,匆匆往厨房跑:“水壶忘记插电了!”
陆淼一的话许迟川听进去了前面一半,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干脆接受,但不是接受他要走,是接受他总有一天会回来。
江二中在恭北区,离家隔了三十多公里,只能住校,一周回来一次。沈斯静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收拾,牙刷、毛巾、衣服、床单、台灯、运动鞋、拖鞋、驱蚊水、衣架、洗衣液、洗发水……恨不得把家搬空都给他带过去。
开学前一晚沈斯静把所有东西打包好:“床上用品都在那个大的行李箱,到寝室先把衣服都挂起来,要是在学校不方便洗就带回来妈妈洗,还缺什么就给妈妈打电话,让你爸给你送过去。”
“好,我知道,放心吧,”他抱了沈斯静一下:“谢谢妈。”
十点报名,七点许宥华开车送他去学校,沈斯静本来想跟着,但被他拒绝了:“我自己能行。”
校门口人满为患,停满了私家车,家长跟在孩子后面大包小包拎着走上台阶,许宥华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停车位,两个人提着箱子:“走吧。”
江二中是恭北区师资最好的高中,去年刚搬来新校区,占地面积超过300亩,光是篮球场就有六个,进校门是一个开阔的大广场,广场上两边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木,中间立着第一任校长的塑像和一个音乐喷泉池,正对面的弘毅楼是学校的行政楼,往左白墙红瓦的一排楼是教学楼,宿舍在后山上,经过一个长长的上坡,男女生宿舍一左一右,中间隔了堵高高的围墙,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叶片还有紫色小花。
布告栏上贴满了分班名单,许迟川一眼看见自己的名字:
高一二十班 许迟川
没有再细看,拿着交完费的单子找到新教室,班主任是个年轻的男老师,黑框眼镜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叫人一下就心生好感,他看见男人胸前的工作牌,李屿准。
“李老师好。”
“欢迎,”李屿准冲他微微一笑,拿走他的单子:“我看看,嗯,许迟川,啊我知道,那个中考历史满分的小孩,给,”男人给了他一把钥匙:“寝室329,你们寝室暂时只有五个人,已经来了三个,先找个座位把书包放下,然后去寝室收拾东西,十点来教室开班会,家长有一起来吗?东西多不多?”
“来了,不多,谢谢老师。”
寝室六人一间,上床下桌,独立卫浴有空调有热水,左边三张床已经被占了,他选了右边中间的床位,许宥华放下箱子:“要爸爸帮忙铺床吗?”
“不用,”他拉开箱子先挂衣服:“报完名我自己铺。”
“那爸爸回去了,”许宥华掏出钱包给了他五百块钱:“不够和爹说。”
“谢许哥。”
“好好学习,注意安全,和同学好好相处。”
“好。”
门关了,许迟川放下衣服,推开阳台满目苍翠,细看发现树后面藏着一个隐秘的小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