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117)
“够了!”沈斯静抓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呼啸着抽在背上,沉闷一声许迟川痛弯了腰,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疾言厉色:“我问你,是不是他勾引的你!”
“不是。”
疼痛从后背延伸到每一个神经,他挣扎着挺起腰,坚毅地望着沈斯静的脸:“是我先喜欢的他。”
小巷里狼狈又真实的初见,是他一见钟情的动心,借着同桌的旗号,小心翼翼靠近让他情窦初开的少年。
沈斯静气得浑身发抖,一脸痛心疾首:“许迟川!”扬起手又是重重的几下:“他是男人!你怎么能喜欢男人!”
“同性恋都有病!都是疯子!”
“你想被人当成变态吗!”
每个字都化作一把利箭狠狠刺穿许迟川的心,沉默着承受女人发泄的棍棒,咬紧了牙没叫出声,直到沈斯静打累了,气喘吁吁坐在沙发上,泪眼迷蒙,看着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儿子,一脸痛心疾首。她耗尽心血教育出来的孩子,朝夕之间毁于一旦,变得这样不可理喻,泪光迷蒙中地上的少年突然和小时候的模样重叠,五岁的孩子粉雕玉砌的一团,做错事被罚跪,怯怯伸出手,奶声奶声认错:“小川最喜欢妈妈!”
“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
心一下就软了下来。
“小川,”她伸出手,放软了语气,拉住他胳膊:“听妈妈的话,立刻和他分开,彻底断绝往来。”
“你还小,还没有见过很多优秀的女生,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喜欢,是你误把对穆时海的依赖当成了喜欢,你是我和你爸的儿子,我的孩子怎么会喜欢男人?”
“或者,就算你对他产生了这种不正常的感情也没关系,”沈斯静露出恳求的眼神:“不要紧,妈妈带你去医院看医生。”
“妈妈会帮你,帮你做回一个正常人。”
许迟川缓缓扬起头,脸上惨白如纸,彻底失去血色。
千百个借口解释,一万个理由开脱,就是不肯面对、不肯相信、不肯承认自己儿子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样打着体谅旗号的劝说,比一顿毒打、几记耳光更伤人痛苦。
在女人希冀的目光下,他终于开口。
“我没有病。”
“我只是喜欢他。”
“混账!!!”沈斯静还没说什么,一直沉默的男人先被激怒,许宥华挽起袖子一把抄起鸡毛掸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掸子下去直接把人打趴,半天才爬起来:“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我没有你这么恶心的儿子!”
和王栩提到这一段时,许迟川不太能记得许多细节,刺耳尖锐的怒骂、天旋地转的痛苦,以及昏沉压抑的混乱,一切一切都压得他喘不上气,还有如雨点般落在身上的疼痛,从尖锐到麻木,不躲不闪也不求饶,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冷汗模糊了眼睛,唇边鲜血淋漓,十多下后啪的一声,鸡毛掸子断成了两半,他也终于承受不住,重重倒地痛得缩成一团,仰头喘着粗气,细密绵延的疼痛从背部末梢神经一路蔓延到身体每个角落,像被拖拉机翻来覆去黏过一遍,除了痛不剩其他知觉,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后背衣服湿透,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许宥华丢掉剩下的半截鸡毛掸子,气息还有些不稳,一双眼黑沉沉看着他:“马上和那小子断了,否则老子今天就是把你打死,也不会看着你喜欢男人。”
“我再问你一遍?”
“分不分?”
恍惚中他听见自己开了口。
“不……”
然后。
然后他就不记得了。
第三根鸡毛掸子断掉时,沈斯静尖叫着扑过去拦住了男人,抱起瘫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的他歇斯底里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雨,一滴一滴打湿他的脸,晕过去前最后一个画面,是那颗滴落唇边的泪,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两天一夜,高烧不退,沈斯静守在病床边,痛苦像一万只噬肉吸血的虫,钻心侵蚀她的理智与情感,病床上是她的孩子,没有人比她心痛,但孩子做错了事,她更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掉入万丈深渊。
脑海中闪过前几天和穆兴勇见面时男人说的话。
“我不知道你对自己孩子了解多少,但穆时海——”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他这种睚眦必报,只认死理的人来说,逼是没有用的。”
“和他妈一样,天生反骨,认定一次不忠百次无用,不肯受教,不肯妥协。”
“只有往他们最在意的地方狠狠捅一刀,死了心断了念头,才能杜绝后患。”
深夜里安静的病房,沈斯静躲在厕所,掏出包里两只录音笔和一张名片,是穆兴勇走之前留给她的。
“只需要做一个局,一个非常简单的局。”
“唯一的问题,是你能不能狠下心。”
狠得下心吗?
她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背着许宥华偷偷看过U盘后几近崩溃的绝望,攥紧了笔,默默在心里和许迟川说了无数遍对不起。
“不要怪妈妈心狠。”
第125章 谁都可以是同性恋,但我的孩子,绝对不可以
穆时海被囚禁的第二十小时。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一切和外界沟通联络的渠道都被强制切断,窗户被钉上密密麻麻的金属条,封死他任何企图逃跑的心思,床头柜上放了足够多的水和泡面,甚至还贴心的给了一个热水壶,抓住他的保镖在关门前略带歉意地表示,总之穆总的意思,卧室里连一个蚊子都不许飞出去。
听完保镖的话,穆时海心里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沉了下去。
穆兴勇知道了。
随即心里冒出一股更大的寒意——那沈斯静是不是……?
“开门!”哐当一脚踹在门后,巨大的怒意让地毯都在颤抖,充血的面部看上去十分可怖:“叫穆兴勇滚来见我!!”
连续数道踹门声后,门框顶上出现一道裂缝,随即听见钥匙钻孔的声音,门开了,两个保镖挡在门口,毕恭毕敬又带着几分警告:“小少爷,穆总说了,如果继续做这种无谓的反抗,那么他保证,您担心的那个人,处境一定比你现在更糟。”
像被海水浸潮的哑炮,穆时海瞬间熄了火,看着再次被关上的房门,感觉一股巨大且未知的恐惧和无力感正一点一点袭卷全身。
病房里,许迟川刚醒就被沈斯静接出了院,车里一家三口的气氛比清明上坟还严重,许迟川坐在后座,忍受着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疼痛,三根鸡毛掸子,以许宥华的手劲,皮开肉绽已经是男人手下留情。
大概是被昨天一地狼藉的惨状吓到,沈斯静决定今天走怀柔政策,但刚坐下还没开口,就听见咚地一声,低头一看,许迟川已经跪下了:“你干什么?快起来,今天不要你跪。”
许迟川却不说话,只固执地直挺挺跪在地上,不管女人怎么拉扯劝说都分毫不动,许宥华见状没好气喝道:“管他干什么!就让他跪!干出这种混账事,他还有脸坐!”
“你闭嘴!”
吼完老公沈斯静又看着他,擦掉眼角的泪光,深深吸了口气:“小川,你起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许迟川终于站起来,母子俩面对面,两双一模一样的杏眼,一个坚毅,一个黯淡。
“昨晚妈妈认真地考虑了你和穆时海的事——”
许迟川猛地抬起头,眼中一下有了色彩。
“想了很久,妈妈现在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和你爸都是一个态度:不可以,不接受,不允许。”
那双眼睛再次暗了下去。
“你听我说,小川,”沈斯静一把握住他的手:“我是你妈,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好。”
“但是,喜欢男人——”她连说出来都那么勉强,觉得羞耻:“这不是一个大多数正常人该有的人生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