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圆(86)
小张见实在劝不住,只好说:“那行吧,那您稍等一会儿,我去跟同事说一声。”
山道本来就难走,地震之后各种山石挡道,就更难走。两人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上了山,彼时已经是后半夜,天彻底黑了。
今夜天气算不上好,夜空里一颗星星也没有,云层压得很低,雾皑皑黑沉沉的笼在半空。
上山的一路上,沈栖已经从小张口中大致了解了这次地震的情况,确实有人员伤亡,但震级不算大,再加上救援及时,情况远没有wb铺天盖地报道的那么严重。
“……不过有几名失踪人员还没有被找到,但我们相信郭家、相信正府。”小张说。
“其实我们这地方每年都会发生那么几次地震,牲畜伤亡是常有的事,偶尔也有人遇难,说实话我们当地人其实都已经习惯了。”
“这就像那什么,你们大城市的车祸一样,总有那么一两个意外,咱们这儿车少,但有地震,都是一样的,习惯了就没那么难接受了。”
沈栖朝他抿了下唇,没说什么。
他之前还自怨自艾觉得自己生活不如意,但其实谁又容易呢。相比起这里的人而言,他简直可以用幸运来形容。
新学校已经建到一半,前不久才有人在他们那个公益爱心群里发新学校的照片,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国庆假期过来看孩子们、看新学校。
结果这所即将建完的新学校转瞬间就成了一堆断壁残垣。
山上灯火通明,救援队员彻夜不休地在废墟中搜救着最后的几名失踪人员,每个人脸上都裹着尘土和风霜。
小张告诉他,这次地震之所以严重,是因为地震导致了山体滑坡。
几个救援人员拿着生命探测仪、牵着搜救犬站在离沈栖不远处的一片废墟上。
“快快快,这下面有人!”另有几个人从沈栖旁边匆匆而过。
沈栖的心无端失了序,他下意识拦住其中一名施救人员:“废墟下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问的实在很没有道理,救援人员怎么可能知道每一个废墟下被埋的人是谁。
但巧的是这名救援人员还真就知道:“好像姓顾!是个志愿者!”说完就匆匆跑过去,加入了施救工作中。
“姓顾、姓顾……”仿佛一桶冰水从头顶灌下来,沈栖惶惶然地退后两步,勉强稳住身体,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小张,本就苍白的脸上泛起青灰色,透着掩不住的绝望和无助。
他像是疑问又像是自语:“姓顾、姓顾,他刚刚、是不是说……里面的人姓顾?你不是说、他们都没有事吗……”
小张也有点懵:“沈先生……”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但之前收到的消息确实说几位爱心人士都安全啊……
沈栖呐呐地张着双唇,脚步先是像被什么钉在了原地,根本抬不动,而后却突然跟疯了似的,直冲那个废墟而去。“顾砚……”
他叫着这个名字,又说不出声,嘴巴张张合合,只能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顾砚、顾砚!”
顾砚从临时救助站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那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人跪坐在废墟上,旁边围着好几个志愿者,对他说着什么劝着什么,但他似乎一律听不见又或者是不想管,只是徒手扒拉着堆砌在一起的砖瓦石块。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那双手上斑驳流淌的血渍也刺进了顾砚的眼睛里。
走近之后才更看清这双手的惨状。指甲开裂断折,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之不尽,有些地方甚至被锋利的石块磨得血肉模糊、扎进了很多细碎的小石子小沙粒。
他额头也受了伤,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磕破了个角,伤口处的血是已经止住了,但淌下来的血没有被擦掉、凝固在脸上。
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又惨又狼狈。尤其的可怜。
“沈栖,你冷静一点。”顾砚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双伤痕累累的手,重复说,“沈栖,你看看我、你冷静点!”
不需要旁边的志愿者多说,顾砚也能猜到大致的情况——必然是以为被埋在废墟下的人是他。
“沈栖、沈栖你看着我……”身前的人似乎终于听到了一点动静,慢慢掀起眼皮朝顾砚看过来。
但这一眼是极短暂的,倏忽而过,很快他便又垂下眼睛,嘴巴不停翕张着,像是在说什么话。顾砚凑过脸去听,很久之后才终于听清,“顾砚。”
这人叫的是他的名字,不断不断地,只叫着他的名字。
“哎哟这位先生您认识沈先生啊,您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他的……”
蹲在沈栖旁边的年轻志愿者语气急促地问顾砚,但后面的话却吞吞吐吐的不怎么开得了口。
顾砚看出他心底的犹疑,出声道,“我们认识。”
志愿者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所以您就是沈先生的那位爱人吧!沈先生着急上山来找你,自己脑袋跌破了也不愿意包扎,刚刚听说这下面有位姓顾的幸存者,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后面的话顾砚已经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那声“爱人”。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长时间被压制在心底的某些情绪忽然就失了控,以至于让他有短暂的失神,等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他已经摁住沈栖的后颈,贴过去吻住了对方惨白干燥的双唇。
“沈栖,别怕,我在这里。”
原本濒临崩溃的人猝然睁大眼睛,顾砚从那双剧烈颤动的眼睛里看见了两个很小的自己的倒影。他语气于是更加温柔:
“别怕、别怕沈栖,我在这里,我没事,别怕。”
随着一声长而尖锐的哽咽和抽泣,死忍着始终没有落下来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下:“顾砚,呜,顾砚——”
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死死攥住眼前人的胳膊,强硬地把自己嵌进对方的怀里。周遭满目疮痍、刚经历生死的人,于废墟中吻住了自己的命。
“顾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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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血还没有结束……
第83章
因为余震不断,山上的村民基本被送到了山下临时安置处,顾砚便找了顶没人的帐篷,把沈栖抱了进去,又找了张毛毯,把人严严实实地裹住。
不知道是心潮起伏实在太大,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还是山上夜里凉让他觉得冷,即使裹着毯子沈栖还是抖得很厉害,以至于顾砚想给他双手消毒,都因此而抹不上药。
消毒棉签本来想抹这个地方、沈栖手一抖,就抹偏到了别处。
顾砚眉峰紧压着,脸上的表情很臭。好不容易把那双惨不忍睹的双手消完毒、包扎好,两人身上居然都出了一身汗。顾砚是热的,沈栖却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他额头上的那道豁口也挺大,虽然已经止血,但仍需要处理一下。
顾砚于是伸手摁住他的后颈,强迫他抬起头来,然后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签去擦那道伤口。
沈栖这时候已经慢慢缓过神来,五感也逐渐恢复,棉签碰到伤口时的强烈刺痛令他下意识偏头躲避。
但顾砚的手掌还在他后颈处摁着,见状立马从后面改为移到前面,虎口卡住沈栖的下巴,将他牢牢地钳制住,低声警告:“别乱动。”
这三个不带多少情绪的字却比任何压制方法都好用,话音刚落沈栖便真的没再动了,跟个第一天上学校的小学生一样,板板正正的坐好。
只是那两片蝴蝶翅膀似的眼睫仍在颤着,顾砚拿湿毛巾给他擦洗脸上的血污的时候,那睫毛正巧扫在他的手腕上,轻轻巧巧的、像春日里拂过的一阵清风。
却也很重,山石似的压在顾砚心口。
把所有伤口都处理好,顾砚拎起药箱准备还回临时救治帐篷,结果刚走了一步,原本坐在睡袋上的人就倏地跳起来,从后面将他紧紧抱住,带着哭腔地乞求:“你别走,求你。”
顾砚就着这个被拥抱住的姿势转过身,单手摁着沈栖的肩膀,另只手朝他扬了扬手里的药箱:“我只去还药箱。”